小说下载尽在http://bbs.bookben.net--- 书本网【toptw】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不顶嘴才是乖 【作者】华甄 想他骆冠凌可是长安城最有名的贵公子, 如今却沦落到要娶一个哑巴为妻,就只因为她不会顶嘴?! 他最痛恨被人欺骗与强迫,他发誓绝不会让她如意── 然而曾几何时,她的聪慧机敏竟让他无法转开视线, 最可怕的是,他的心竟慢慢陷溺于她的温柔体贴…… 但当初是他说不要她的,现在又要如何挽回这错误? 出身书香世家的傅悠柔知书达礼,还是出了名的美女, 虽然不能说话,却备受家人疼爱。然而她怎么也想不到── 这个已经跟她拜堂的男人,竟在婚礼上当众羞辱她?! 他恶劣的态度激起她的怒气,她决心一定要让他尝到苦头。 她会让他知道,成亲第一天就得罪娘子,是多么愚蠢的事! 楔子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唐.杜甫《忆昔》   唐朝经过百年发展,至玄宗年间进入了繁荣的“开元盛世”。   都城长安最是热闹非凡,城内街道纵横交错,两旁古槐荫翳,廊檐参差,刻龙雕虎,尽展都市繁华;东、西二市商号林立,货物充足,突显商业盛况。而位于二市之间的人工园林──“芙蓉园”,则为这片商业闹区增添了雅致的文化色彩。   清晨,沉睡的都市渐渐从梦中苏醒。“芙蓉园”边的骆府大院内恬静安祥,清新的空气中散发着花木的芬芳。   忽然,前院传来一声河东狮吼,惊飞起大树上栖息的鸟儿,打破了院内晨间的宁静。   “不许顶嘴!”大厅廊檐的台阶前,骆夫人正满脸怒容地瞪着面前的女孩。   女孩气嘟嘟地张嘴欲申辩,可随即赌气地一跺脚,扭身往房里跑去。   “这孩子怎么这么爱顶嘴?简直就是被宠坏了!”看着跑远的身影,骆夫人仍余怒未熄。   她的贴身丫鬟玫娘忙劝慰道:“夫人莫气,表姑娘还小嘛。”   “十四岁了,还小?”骆夫人生气地说:“如今的姑娘越来越不懂规矩!”   玫娘笑道:“夫人说的是,如今知书达理、温柔贤淑的女子,大概就只有书香世家中才能找到了。”   骆夫人若有所思地听着,随她往屋内走去。   “夫人要想开点。”玫娘搀着骆夫人登上台阶,继续劝着:“等将来您的儿媳妇进了门,每日相处,您总得也让人家开口说说话吧。”   “儿媳妇?!”骆夫人心里“突”了一下。   玫娘这句无心之语,正说中了她近日的心事。   她生长在扬州商贾之家,个性强硬,是个心直口快,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的女人。嫁进骆府后,夫君性子好,又常出外跑生意,一向对她十分迁就,于是府中大小事情泰半由她说了算。   她夫妇两人育有一子一女,儿子自小就顺从听话;女儿虽偶尔会顶嘴,但去年已经出嫁了;现在家里唯一喜欢顶嘴的,就只有侄女苗苗。不过苗苗迟早是要离开这里回家去的,可是娶进来的儿媳妇却是要与她相伴余生的呀!   她讨厌被人顶撞,尤其在生气骂人的时候更不喜欢对方回嘴。将来要是独生儿子娶的妻子也像苗苗这样,老是跟她顶嘴的话,她的日子还能过吗?!   不!不能!她不能让那样的事发生。   打发玫娘离开后,心情郁卒的骆夫人走回房内,脑袋仍不停转动着。   为了耳根子的清静,她得想个办法……嗯,最好给儿子娶个不说话、又温柔可人的媳妇儿……   她反复思忖着,一个主意在心底渐渐成形,笑容也慢慢地浮现在她的眉眼间,取代了方才那抹忧郁之色。   “没错,不顶嘴才是乖!”   她双掌轻合,越想越开心,满意的喟叹逸出了那薄唇檀口。 第一章   桃红柳绿的三月天,天空晴朗,阵阵喜乐伴着春风飘荡在旷野里,高高低低的乐声刚形成曲调时就被风吹散,只留下一个个单调的音符敲打着寂静的大地。   满载吹鼓手的大车引领着几辆气派不凡的马车缓缓行来。   原野上绽放的花儿在风中摇曳,仿佛为这些略显疲惫的乐手们加油鼓劲。   车队中最醒目的,是那辆载着一乘华丽软轿,及其后尾随的数辆装满铺红系金陪嫁箱柜的马车。由此,不难看出这是富贵人家在迎亲办喜事。   可奇的是,队伍里没有骑大马、挂彩球,神情飞扬的新郎,只有艳装彩饰的媒婆和粉裙红衫的伴娘扶轿坐在敞顶马车上,另有几个护卫跟随在车轿旁。   被遮挡得密密实实的轿子内寂静无声。   今日的新妇──身着大红披帔的傅悠柔头顶绣帕,安静端坐其间,只是那双搁在膝盖上,紧紧纠缠在一起的葱白玉指将她内心的焦灼与不安尽展无遗。   自今日起,我都要住在另一个家了吗?   对她来说,今日的出嫁一直是她害怕,但又避免不了的事情。   爹娘懂她的心思,也舍不得她远嫁,可这几年提亲的人多了,爹娘也知道女大不中留,只好为她细心择婿。最后,长安骆家凭着一年多来屡次上门提亲的诚意与声望,获得了爹娘的允亲。   骆家下聘那日,她与未来夫婿见过一面,尽管时间很短,她仍看得清楚他是个高大俊秀的男子。可惜他好像不会笑,神情也显得很不耐烦,她觉得有点怕他。   她多希望爹娘别答应这门亲事,她宁愿终身不嫁在家侍奉父母。   可是在家学渊博、注重传统的傅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乃天经地义,她只能服从。因此不管她多不情愿,今天一早,她还是乖乖地由着娘亲亲自替她梳头、开脸、盘云鬓,淡扫娥眉点绛唇,直把她打扮得美丽动人,送出了家门。   伤心、忧虑与离别的眼泪,都被她与爹娘严严实实地掩藏在各自的心底,用笑容盖住了。   此刻,摇摇晃晃的车轿带着她起伏不定的心往愈来愈近的繁华城市──长安奔去,随着城市越来越接近,她的不安与忧虑也越发加重……   几乎是同一时刻,远离长安城的驿道上,另一辆同样华丽的马车正全速往长安城奔去。   车内坐着一老一少两个相貌颇为相似,同样气宇轩昂的男子。   “爹,反正已经迟了,不必这么急。”年轻男子看着老者疲惫的神情道。   “不行!今日你本该亲自去灵宝城迎亲的,可现在……你娘在家不知道有多着急呢!”说到家里的夫人,老者脸上的皱纹更加深刻了。   他们正是长安首富骆栋全和他的儿子骆冠凌。   听到爹爹忧心忡忡的话,今日的新郎倌骆冠凌反倒无所谓地往车上一靠,懒懒地说:“那又不是我们的错,要怪只能怪这批货,我们已经很赶了。如果不是您催得紧,我还想跟车队一起回去呢。”   骆老爷默然,心知儿子说得没错。   他们本该昨天就到家的,可由于送货那方未能及时将货物送到货栈,才耽误了他们的归程。为了赶上今天的婚礼,他们不得不让卫队护送满载货物的车队回府,父子二人则乘轻便马车急赶返家。   突然,马车猛地颠簸了一下,骆老爷微倾,骆冠凌敏捷地扶住父亲。   “忠阳,怎么回事?”他大声地问坐在前头的随从。   看着车夫将车马引正后,忠阳答道:“少爷,是个大坑,现在没事了。”   果真,车子很快恢复了正常。   扶爹爹重新坐稳后,骆冠凌关切地说:“爹,以后出远门跑生意的事,我来做就行,您别再跟着奔波劳累了。”   骆栋全点头道:“行,我和你娘早有此意。现在你娶妻成家了,生意上的事自然得由你来接手。这几年你也学了不少,爹真想歇歇了。”   “没问题。”骆冠凌眉飞色舞地说。   虽然对娶妻他仍然有点不乐意,但对经营家里的生意,他可是有许许多多的构想和满心的热情。   看着意气风发的儿子,骆栋全满意地笑了。儿子聪明机灵,学什么都很用心,是块做生意的好料。可一想到夫人此番“先斩后奏”的安排,心里不免担忧。   他看着儿子意有所指地告诫道:“冠凌,娶妻生子是男人延续家族香火的责任和义务,你要多体谅你娘,她的安排都是为了你好,为这个家好。”   以为爹说的是娘替他择妻一事,骆冠凌无所谓地说:“我知道,所以对傅家的亲事,我不是一切都听娘的安排了吗?”   “这就对了。”骆老爷听了儿子的话,紧蹙的眉头展开了许多。   骆冠凌望着他爹,心里想──他的爹爹无疑是他见过,在同样年纪的男人中最有魄力、最英俊的一个,不但如此,还既富有又聪明,做人做事都十分果断有魄力。可是在家里,爹爹对娘一向温和谦让,似乎从来没有脾气,这真是不可思议。   “爹爹,这么多年了,娘的脾气您一点儿都不在乎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没想到骆老爷倒笑了。“你娘那脾气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这才是真性情,如果自己的女人像个木头或是应声虫,那日子才没趣呢!”   听出骆老爷话里毫不掩饰的感情,这是骆冠凌早已熟悉的。当年姊姊没出嫁时,就常拿爹打趣儿。但每次爹都回答:“家和万事兴,妇唱夫随总相宜。”   想起姊姊在家时的往事,他不由得轻叹:唉,那时的娘可比现在讲理,起码没有像今天这样逼他成亲!   二个月前,在他根本没想过要娶妻时,娘突然将媒人带到了他面前,说已择定了替他纳聘的吉日,要他随媒人去岳丈家下聘礼。   面对如此强势的娘,他知道任何抗拒都毫无意义,除了服从,他别无选择。   于是他随媒人去了灵宝城未来岳丈家,匆匆见过那位傅家姑娘一面。最初,他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可随即又被她眼中似厌恶又似恐惧的神色所激怒。   她凭什么那样看他?如此出色的自己难道还入不了她的眼吗?   更可恶的是,还没等他将她的容貌看仔细,她就像避瘟疫似地逃离了他身边。   身为长安城最有名的贵公子,他何曾受过这样的冷遇?   她以为她是谁?不就长得比别的女人漂亮一点,家世清高一点吗?若非娘亲固执又难缠,他是绝对、绝对不会答应娶她的!   就在骆氏父子各自想着心事时,车子突然停了,同时忠阳的声音在车帘外响起。“老爷、少爷,夫人差人在此候着呢。”   “是吗?怎么在这里?”骆老爷纳闷地问着,掀开车帘往外看。   只见车道边果真站着几个穿着整齐,手牵骏马的骆府杂役。   领头的帐房蔡兴旺一看到马车停下,立即大声禀报道:“老爷、少爷辛苦了!老夫人着小的们在此等候,请老爷就车回府,少爷即刻更衣随小的们前去迎亲!”   “为什么跑到这么远来?”骆冠凌不乐意地问,但还是跳下了车。   “为了赶时辰哪。灵宝送亲的队伍现在距城大约还有三十里,夫人怕少爷耽搁了时辰,才有此安排。”   “你娘想的真是周全,冠凌,快更衣上路吧。”骆老爷高声催促他。“如果花轿进城不见新郎的话,骆家就闹大笑话了!”   骆老爷说的是实话,哪有迎亲不见新郎的?   此刻,骆冠凌就算心里再不乐意,也得为家族的名誉考虑。   傍晚,骆府张灯结彩的大厅内宾客云集。司仪吐词清晰、拖腔拽调地吟唱着贺婚吉语,主导着婚礼的进程。   “良辰吉时,华庭仙朋贵客;郎才女貌,绅贾璧合珠联。乘龙快婿,美誉名满天下;闺阁千金,贤德慧冠芳邻。天作之合,月老赤绳系足;举案齐眉,夫妻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多福多寿多儿郎──”   端坐在大堂上的骆夫人满意地看着眼前向她行礼的新人,笑得满面春风。   她如何能不满意呢?两年来,她可是经过千挑万选,才在众多候选人中挑中了远离长安的灵宝城乡绅傅德的独生女傅悠柔。   选她的原因不仅因为她貌美出众,又出身书香世家,从小耳濡目染,待人接物大方得体,知礼守秩,美名远近传扬。而且最令人满意的,是这位傅姑娘符合她“不顶嘴”的首要条件!   此刻,看着新媳妇安静娴淑地站在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儿子身边,她觉得心情舒畅,烦恼尽去。   “春宵一刻值千金,新郎新娘入洞房──”   司仪的最后一声高唱,将婚礼推向高chao,也将骆夫人的思绪打断。   爱凑热闹的年轻人们蜂拥而上,围住了一对新人,急着要闹洞房。   就在此时,大厅门口出现一阵骚动,接着响起了尖锐的喊叫声。“表哥,你宁愿娶个哑巴,也不要我吗?!”   当即,厅内宾客哗然,骆老爷夫妇顿时色变,新郎骆冠凌则呆若木鸡!   “苗苗?!”坐在上堂贵宾席间,特地来贺喜的骆夫人的兄长和侄子们,更是当即站直了身子瞪着门口,难以置信地看着被他们好不容易哄劝到外地亲友家小住几日的樊苗苗,搞不懂她是如何得知今日的婚礼而匆匆赶来的。   “哑巴?!”   骆冠凌没在意樊苗苗的出现,却为所听到的话震惊。   他迟疑地看着身边纤丽的身影,感觉到她的颤抖。“你是哑巴?!”   覆盖着红绣帕的头颅轻轻点了一下,尽管轻微,但他看得分明。   难怪下聘礼时她那么安静,原来是个长嘴不带声的美人儿!   他愤怒地想着,当即摔掉了手里牵着新娘子的红绸带,冲着母亲吼叫起来:“娘,你儿子再不济,也不至于娶个哑巴当老婆!”   他的话如一道挟着冰霜的闪电,直击傅悠柔的心扉。她猛地摇晃了一下,身边的丫鬟立刻扶住了她。   原来确信儿子在入了洞房“生米煮成熟饭”后,即便获知真相,也会被儿媳的美丽与温柔打动的骆夫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也十分懊恼。   多年前嫂子过世,她怜惜尚年幼的苗苗,将她从扬州接到长安来住。没想到渐渐长大的苗苗,却对冠凌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亲上加亲,本来也不坏,可是就怪苗苗那张老爱与自己唱反调的嘴,注定她成不了骆府的儿媳妇!而令她欣慰的是,儿子似乎也对这个表妹也没什么意思。   可是这个任性的丫头竟在今天这重要的日子来瞎搅和,实在是不懂事!   她瞪了惹祸的樊苗苗一眼,再对怒发冲冠的儿子,同时也是对满厅宾客说:“悠柔虽哑,但比谁都聪明!如今婚礼已成,从此她就是我骆府少夫人!”   “不成,我不要哑巴老婆!”无视爹爹焦虑的眼神,骆冠凌一把拉下了新娘子头上那块代表着喜气与神秘的红盖头。   受惊的傅悠柔猛地仰起脸,她美丽的容貌登时毫无遮掩地展露在众人眼前。   面对眼前的绝美娇颜,所有宾客,包括骆冠凌都惊呆了。   那日见面时,虽只是惊鸿一瞥,但她的美丽已经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是与此刻所受到的震撼相比,那简直无法同日而语。   她的身材秾纤合度,凹凸有致,完美的小脸上,被浓密的睫毛环绕着的黝黑双瞳因受到惊吓而睁得大大的,泪水使其闪闪发亮。她的鼻子挺翘,下巴小而尖,黛眉修长,皮肤像玉兰花一样白皙娇嫩,细小的贝齿咬住嫣红的下唇,仿佛要阻止那里无法克制的颤抖。   她痛苦的面容并未因泪水滴落而失去诱人的魅力,反而更显得楚楚动人。   如此美丽柔弱的可人儿,居然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简短的静默后,人们开始窃窃私语,对新娘的赞美中夹带着更多的惋惜,而投向新郎的目光则充满了同情。   傅悠柔没有注意其他人的反应,只是盯着眼前这个已经与她行过礼的“夫君”。   没错,她是个哑巴。   五岁时的一场大病,由于误食某种至今无人能确定的药物,她从此失去了声音。但她从来没做过坏事,她一直是个懂事又乖巧的女孩;十几年来,并没有人因为她的残缺而轻视她,她照样得到了爹娘全心的宠爱。   可是今天,这个将要──不,是已经和她拜堂成亲的男人,竟用如此冷酷的言语和轻视的眼神当众羞辱她。   早知这个男人嫌弃她,她爹娘又怎么可能放心地把她嫁给他?!   面对他的鄙视,她无力为自己辩驳,累积了一整天的焦虑不安终于到达极限。泪水慢慢涌出她的双眼,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见整个景色在她眼前摇晃,她的头变得太重而无法高昂……   不,我不能在这里流泪,绝对不能让他以为我软弱可怜!   她垂下了头,将盈满泪水的眼和苍白的脸藏在暗处。   骆冠凌迅速将目光转开,不再看她无助的模样。   “大家都散了吧,新人累了一天,也该休息了!”骆夫人大声宣布,又对扶住傅悠柔的丫鬟说:“青红,送少夫人回新房!”   “是。”青红搀扶着傅悠柔往厅堂一侧的甬道走去。   “表哥,你要去哪里──”   “樊苗苗,你坐下!”   “走好,走好,感谢光临……”   大厅里再次传来喧哗,人声时高时低,仿佛有千万只飞虫在耳边“嗡嗡”地飞来飞去。傅悠柔麻木地移动着脚步,失去盖头的她,似乎比盖着盖头时更看不清前方的路。终于,吵杂声逝去,她得到盼了一整天的安静。   “姑娘不要难过,怪只怪骆夫人没有事先跟姑爷说明白,今天太突然,他才会那样子,以后他会明白姑娘的好的。”从小就陪伴她的丫鬟青红,为她换下沉重繁琐的新娘装,一边劝慰着她。   傅悠柔面无表情地听着,心里一片混乱。   她只记得他的大声吼叫:“我不要哑巴老婆!”   哑巴老婆!   多么伤人的称呼,如果他还承认她是他老婆的话!   她坐在那里,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和身体的疲惫,她感到羞愧与愤怒,为自己的残疾,为他对自己的羞辱!   不知坐了多久,她的情绪慢慢稳定,愤怒和羞愧的感觉也渐渐平缓。她开始考虑眼前的情势,并深感不平。   当初骆府上门求亲时,爹娘已经明白告诉过他们她不能说话的事实。如果他不知道,那只能怪他自己,怎能怨她?如今他既然已经将她娶进了门,就得善待她,尊重她!如果他不会,那么,她得教教他。   没错,天地已拜,大礼已成,她就是他的妻,她得维护自己的尊严!   可是她要怎么做呢?想起刚才大厅里他桀骜不驯的样子,她又没了把握。   就在她心思难定时,装点得喜气洋洋的大厅里正剑拔弩张。   “好了,你舅舅把苗苗带走了,你也回房去吧。”骆夫人对儿子说。   骆冠凌脖子一拧。“不,我要休了她!”   “你敢!”骆夫人一瞪眼,气势凌厉地说:“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才得到傅家允婚的吗?你要敢休妻,就不是我儿子!”   “天下的女子那么多,娘为何偏要给我找个哑巴?!”   “娘就是要找个哑巴媳妇儿,这样家里日后才安静!”骆夫人理直气壮的回答几乎将他当场气晕。   “这算什么理由?”他气结地喊。   骆夫人冷冷地说:“娘讨厌有人顶嘴,这理由还不够吗?”   听到娘的理由,骆冠凌面色一沉。“娘能逼我娶她,但不能逼我与她圆房!”   骆夫人胸有成竹地笑道:“你院里的空房都被锁上了,府里若有谁敢留你住宿的话,就别想再在府里待下去!”   言罢,她转向骆冠凌的随从厉声喝道:“忠阳,留神点,少爷若睡错了房间,我唯你是问!”   “是、是,小的记住了!”忠阳偷觑少主人一眼,连连点头。   “娘,你不能这样……”骆冠凌沮丧地喊,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不许顶嘴!”她怒斥道:“为娘辛辛苦苦为你寻得这门好亲事,你要是敢弄拧了,以后就甭想再进骆家店铺商号,就做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去吧!”   这下可击中了骆冠凌的短处。他自十四岁起,就跟随父亲学习如何经营家业,也一直渴望自己能在商场上大显身手。   骆冠凌极为轻视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深为自己生在富贵之家而非不学无术之徒感到骄傲。若是真被母亲断了他的事业,不再让他参与骆氏产业的管理,那他今后的生活将毫无乐趣可言!   “爹──”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骆老爷,可是爹的表情令他更加沮丧。   “听你娘的没错。”面对儿子的愁容,骆老爷的嘴角竟出现了微笑。   见状,骆冠凌顿时像只斗败的公鸡,垂下了脑袋。   他知道娘绝对不是说说而已,在骆府,娘一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看着垂头丧气的儿子,骆夫人又好言劝道:“悠柔虽口不能言,但耳聪目明,贤淑乖巧。有这么美丽安静、永远不会跟你争吵的妻子,多好?”   “哼!”知道说什么都没用,骆冠凌赌气踢开脚边的凳子,转身出了门。   夜深了,新房内的傅悠柔突然听到门口传来模糊的说话声,接着房门被推开,她以为是青红进来,便抬起头来。   令她惊讶的是,开门的不是青红,而是骆冠凌!   他面色阴沈地走进来,看都不看她一眼,迳自脱掉身上的结婚礼服,摔在椅子上,又大剌剌地走过她身前,从床上抓过一条棉被和睡枕,利落地铺在墙边的长椅上。   随后又嘴巴一撇,轻蔑地说:“不要惊讶,我只是奉母之命不得不回房而已,你只管睡你的,就当我不存在。”   就当他不存在?   悠柔先是被他的突然出现惊呆,接着又被他脱衣、铺床的动作所吸引。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回看见男人做这些事。   他是个既高大又强壮的男人,做这些事时竟能那么优雅敏捷,确实出乎她的意料。可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这么个大男人在她面前宽衣解带,还叫她当他不存在?   除非她是瞎子!   傅悠柔烦闷地想着,看着他躺上长椅。   可是他的两条长腿依然悬挂在椅外,他不得不跳下来,拉过两把高背椅子拼接在一端,勉强让他高大的身子放平在上面。   “你打算盯着我看一个晚上吗?”就在傅悠柔注视着他的动作,纳闷这个男人是不是真的将她当成隐形人时,他冷冷地开口了,语气极其傲慢无理。   说完,他翻了个身,用背脊对着她。   看你?鬼才愿意!悠柔被他的态度激怒,在心里忿忿不平地骂道:“光有好面相,缺了好心肠的男人谁稀罕!”   她吹灭了桌上的红烛,和衣往床上一躺,不再去想自己与一个厌恶她的男人共寝一室是多么新奇又多么尴尬的事,也不再去担心他躺在椅子上睡得是否舒服?搭在外面的长腿是否安稳?   然而,尽管新床很舒适柔软,身体也疲倦得要命,可是陌生的房间带给她的陌生感及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始终困扰着她。   睡意迟迟不来光顾她,她只能睁着眼睛注视着模糊的屋顶。   难道这就是娘说的洞房之夜?   昨夜娘亲陪她睡,跟她说了许多闺房之事,也解释了“闹洞房”的意思,那时弄得她面热耳燥了大半宿,可今夜看来却全不是那么回事。   知道他不愿跟自己同床共枕,她既感到安心,也有些许伤心。他不来招惹自己是件好事,但在婚礼上当着众宾客的面受到羞辱,洞房之夜又遭冷落的新娘恐怕全天下就只有她傅悠柔一个吧?!   侧头看看墙边柜顶模糊的身影,即使黑暗里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所带来的鄙视仍像一股浓雾似地弥漫在房间里。   她很清楚,自己既非母夜叉,也非无盐女,新婚夫君如此轻贱自己,完全是因为自己不能说话的缘故。   可是他怎么能这样?好像不是他的爹娘托媒人三番五次到她家求亲,再用他家的花车喜轿将她接来,而是她用刀子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娶她进门,用手压着他的颈子逼他与她行礼拜天地似的。   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难道就由着他这么无礼地对待自己吗?   她阴郁地想着,一股怒气由心底窜起。   不行,他不可以视我如无物!既然他如此无理,那么自己也没必要对他客气,得给这个自大的男人一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傅悠柔虽身带残疾又柔弱孤单,但绝对不是个委委屈屈的小媳妇!   没错,我才不要被他看不起,更不要哭丧着脸等人家可怜!如今礼成,我就是骆府少夫人!日子愁眉苦脸是过,开开心心也是过,她为何要愁眉苦脸?她得振作起来,遵照爹娘的教导,在骆府做个知礼守德的好媳妇,绝不让爹娘丢脸!他高兴便好,不高兴大不了休了她,让她回家去陪伴爹娘更好!   天生乐观的她暗自想着,顿时斗志倍增,烦乱的心终于完全平静了。   她转过头,在黑暗中对她傲慢不羁的夫君比了个“等着瞧”的手势,将被子一拉,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骆府饱受羞辱后重振信心的新娘睡熟了,躺在又硬又窄的椅子上的新郎却依然辗转难眠。   刚才在大厅的争执还余波未平地冲击着他的心房。   他震惊他娘居然给了自己这么大的难堪,为他娶了个哑巴妻子还一直瞒着他,若非今夜苗苗闯来,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知道真相?洞房时?或者很久以后?   不喜欢家里有人跟她顶嘴?娘就为这个理由才替他娶个哑巴妻子?!   这实在是荒唐!   可是天地祖宗都拜了,就算娘这一手做得太绝,他还能怎样?   从一开始知道这门亲事时,他就没想过要反抗。除了对娘的作风知之甚深,明白反抗只会使事情更糟外,也是因为他一直信任娘的眼光。   当初姊姊的婚事也是由娘一手包办的,开始时姊姊也很不乐意,但最后还是顺从了,并确实得到好姻缘,如今日子过得甜甜蜜蜜,让人羡慕。   可是他没有想到,娘给他娶回的居然是个哑巴!   虽说这个哑妻有着超乎寻常的美丽,可是毕竟是个残缺美女,难道他就只配得到这样的姻缘?   娘说她除了不能说话外,聪明又美丽,温柔还懂礼,可是那些对他有什么用?   光想到要跟一个得靠比手画脚交流情感的女人朝夕相对时,他心里的郁闷就几乎令他窒息,更别说他那帮兄弟朋友们不知会如何取笑他?   想到今夜婚礼上人们的议论和惊异同情的目光,他就恨不得立刻消失掉!   恼怒与无奈中,他又怪自己太大意,没在婚礼前好好了解一下新娘的背景,如今弄得自己进退失据。而想起那个添乱的任性表妹,他更是郁卒地叹了口气。   难怪一年多前娘突然将表妹送回扬州,记得当时苗苗哭闹得很厉害,却没有让一向疼爱她的娘让步。今日自己成亲,舅舅和表兄弟们都来了,独独缺了苗苗,看来娘早已知道苗苗对自己的感情,并有意阻止。   对苗苗,他从来就没有过超乎兄妹之外的感情。小时候陪她玩,逗她开心,都因为把她当亲妹妹看,而她无所顾忌地黏着他,也一直被他视为小女孩爱撒娇的表现,并没放在心里。何况从她回家去后,他们就不常见面了。   可今夜她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在他娶妻拜堂时跑来宣布她喜欢他、要嫁给他,这真是乱中添乱!   弄得他那时只能呐呐地说:“别闹了,你是我的表妹,我怎么可能娶你?”   没想到一句话立刻引发了她的号啕大哭,幸好舅舅、表兄替他解了围。   现在他们带着任性却不失率真的表妹离开,他总算松了口气,可眼前这门亲事和他残缺的新娘又该怎么办?   心里的恼怒与怨恨不断地积聚,身下的椅子硬得像石头。尽管不适,可多日在外奔波的他累坏了,最终还是濛濛眬眬地睡着了。   夜,静谧无声。朦胧夜色将天地间所有的欢乐与愁绪都融在了月白风清中。   “啪!”   一声重物坠地的响声惊醒了傅悠柔。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巡视着光线暗淡的房间。陌生的景物令她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己身在何处,等一声压抑的申吟传来,她看到地上的身影时,才想起自己已经嫁入了长安骆府。   一定是骆冠凌摔到地上了!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来不及点灯就走到他身边想扶起他。   最初落地时,骆冠凌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乍然的痛楚令他不由自主地申吟出声。当一双温暖的手搀扶着他的胳膊时,他本能地借助那股拉力撑起身子。   可是双方力量悬殊,那双扶持他的手竟软弱无力,害他“扑通”一声又跌了回去,而那人也被他拉倒在他身上。   一股悦人的芳香直袭他的鼻息,还没来得及细细回味,下巴随即被重重地撞了一下,痛得他直抽冷气,终于清醒过来。   “搞什么鬼?”他不耐地推开倒在他身上的女人,揉着被她的头撞疼的下巴。可是看到被他推倒在地的身影时,又不忍地伸出手抓过她,一起站了起来。   “好好睡觉去,我不要你管!”他粗率地放开她,烦闷地说。   傅悠柔愣愣地站在那里,她的头同样被撞的隐隐作痛,再被他这么一推一拉,就更加晕乎乎的了。   半明半暗中,骆冠凌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却看到她眼中闪动的波光。   他知道自己的态度很粗鲁,可是摔下地已经令他火气很大,而冰凉的地板又刺激着他。此刻他的心情极度恶劣,自然无心解释,只顾忙着低头寻找鞋子。   傅悠柔很生气,她原是好心想帮助他,却无端端被他拉着摔了一跤,还碰痛了额头,可他竟如此无理地对待自己。   跟这样的男人有什么道理可讲?!   她一转身往椅子走去。   “喂,你干嘛?”   在骆冠凌猜到她要干什么时,她已经捡起落在地上的被子,把它重新铺在椅子上并爬上去躺好,再用另一半被子把自己的耳朵捂住,将自己与这个男人冷酷的言词隔绝开来。   “下来,睡到床上去!”站在椅子前的骆冠凌对着她大吼。   可是傅悠柔不理睬他。   看着她执拗的身影,他真想将她抓起来丢到床上去,可又觉得很没趣。   站了片刻,他无奈地看看大床,再看看躺在长椅上的女人,心里懊恼这么好心漂亮的女人怎么会是个哑巴?也很生气这个女人让他失去了一贯的君子风度,让他表现得粗鲁无礼,更气她使他有一个恶梦般的新婚之夜!   可是在心底,他也清楚他的懊恼和气愤都不是这个女人的错,可是他就是要把一切都怪罪到她身上,因为,他总不能去怪他娘!   春夜很凉,尤其在拂晓前更是春寒料峭,身着单衣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于是他不再迟疑,转身走向大床,钻进依旧温暖和散发着悦人香气的棉被,深深地呼吸着,舒适地伸展四肢。   嗯,这个香味真好闻!   他舒服满足地想着,让浓浓的睡意将他的意识淹没。 第二章   清晨,门外轻微的说话声吵醒了傅悠柔,她认出其中有青红的声音。   她刚睁开眼睛,还没完全清醒,就见大床上跃起一道人影向她扑来。尚未看仔细,就被连人带被子地“扫”进了一副强壮的胸怀。   在摇晃间,她本能地抓紧了他的胳膊,并瞪大了眼睛;但仅来得及看清骆冠凌方正刚硬的下巴,便被他抱到床上,强制地将她压躺在他的身侧。   他要干什么?被他迅即的动作和充满阳刚气息的身体吓呆了,傅悠柔一时不知该如何反抗,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当骆冠凌将她搂抱得更近时,她急忙用手抵住他的胸膛,将头往后仰,想把身子与这个突然与她没有距离的男人分开。   “嘘──”见她一副受惊的模样,骆冠凌马上示意她安静。旋即想起她是哑巴,不由松了口气,第一次发现哑妻的好处──安静!   他拉过被子将两人盖住,他的一条胳膊枕在她颈子下,另一条则公然地放在她的腰上。   他有力的拥抱令傅悠柔害怕,她从来没有跟男人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她忧虑地想起娘言词隐晦的有关“洞房”的教导,于是紧张地想:难道他……   就在这时,房门传来轻响,她的身子立即被紧紧压进眼前这副仿佛铜墙铁壁的半裸胸膛,她的脸也不可避免地靠在他的颊边。   他的肌肤温热平滑,呼吸粗猛,紧贴着她的身躯坚硬有力。   霎时,陌生的感觉冲击着她的身心,令她晕眩。   在心慌意乱中,她发现他的身子一僵,她情不自禁地屏息凝神。随即,她感觉到有人进入房间,走近了床……   她的心“砰砰”地跳,而贴抵在骆冠凌胸前的手也清楚感觉到他激烈的心跳。   原来他也和她一样紧张!   发现这点后,傅悠柔不再惊慌,反而放松了四肢,想转头看看来者是谁。   骆冠凌立刻警觉地搂紧她的腰,将她的脸压进他颈边,吓得她不敢再动。   什么都看不到,她只能竖起耳朵仔细听。   她先是听到一阵窸窣声,好像是床幔被掀开的声音,然后一声轻轻的、似乎是满意的叹息响起,接着轻微的脚步声远去,房门关上,房内重新恢复了宁静。   是谁进来?来干什么?她纳闷地想,依然一动也不敢动地躺在骆冠凌怀里,直到他突然放开她坐起身来。   她抬起头来看他,与他迷惑的目光对个正着。   她立即移开眼睛,却看到他敞开的胸襟,想起先前自己的手曾停放在上面,感觉过他有力的心跳,不由浑身燥热,心虚地低下了头,拉扯身上的被子。   “别想远了,我这样做并不代表什么!”冷漠的声音蓦地响起。“刚才进来的是我娘的丫鬟,我只是不想再听娘的教训,更不想让人到处嚼舌根!”   此刻他冰冷的声音与方才他眼里的火热截然相反,傅悠柔蓦然仰首,他已经跳下床,站在床头穿衣,脸上依旧是那副不屑一顾的神情。   身上的燥热瞬间消失,她睥睨着他,觉得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真是天下最英俊却也最欠揍的男人!   她带着明显嘲弄的眼神将骆冠凌激怒了。   他态度恶劣地说:“少做出那种样子来!你以为行了礼、拜了堂,就是骆府少夫人了吗?告诉你,本少爷要是高兴,照样可以再娶……”   不想听他得意洋洋的警告,傅悠柔脸上露出十分灿烂的笑容,她飞快地做出一个“尽管去娶”的手势,然后优雅地拉好衣服下了床,不再看他。   看不懂她的手语,又不熟悉她的神情,骆冠凌被她的笑容迷惑了。他停住话头急切地问:“你那是什么意思?”   傅悠柔不解释,迳自转身整理床上,她可不希望让青红看到这凌乱的床铺。   骆冠凌生气地说:“以后跟我说话时,你得把意思给我比画清楚,直到我明白,不然就干脆什么都不要比!”   你自己不明白还怪谁?傅悠柔忿忿不平地想,仍不理他。   她的态度严重地伤害了骆冠凌的男性自尊,他突然暴喝:“傅悠柔,我在跟你说话,你竟敢藐视我?!”   傅悠柔还是不理他,她知道他生气了,但在听到他那么惹人厌的警告后,她才不管他高兴不高兴呢!   她一副逍遥自在的样子,不把他的威胁警告放在眼里,无视他的勃勃怒气,这反而让骆冠凌好奇了。   这女人……天下竟会有这样漠视他的女人?!   明知他气恼,傅悠柔依然不在意。她整理好床,将椅子摆放整齐后,举起左手转动,手腕上的银饰发出一串串清脆的声响。   哼,这么大个人了,还戴这玩意儿,真是无聊!   就在骆冠凌暗自嘲笑她像个孩子似的戴响铃时,青红快步走进来了。   骆冠凌恍然大悟──原来那个手铃是代替她的嘴传唤丫鬟用的。   再细看,当她垂下手不动时,那铃就不会发出声响。   显然,这是专门为她制做的工具。   好周到的设计!他心里不由赞叹起她用心甚深的爹娘。   “姑娘,你起来了?”青红匆匆走过伫立在门边的骆冠凌,跑到傅悠柔身边,低声说:“奴婢刚才看见骆夫人的大丫鬟来了,她一定要进来察看,还要奴婢将床单送去给老夫人……”   她的话让傅悠柔的脸红了。   门边的骆冠凌却突然阔步奔到床边,将床单一把扯下,卷成一团夹在腋下,粗鲁地打断青红的话。“去,告诉她们,床单被少爷我烧了!”   然后他一阵风似地出了门。   傅悠柔看着骆冠凌离去的背影,嘴角不由向上扬起。这是每逢她觉得开心时就有的习惯动作。   青红则不明所以地看着离去的少爷,匆忙取出一条新床单重新将床铺好,然后转身替坐在案前的傅悠柔梳头。   “小姐,昨晚还好吗?我听到少爷的声音,没发生什么事吗?”她一边梳头一边关切地问。   傅悠柔比画着将夜里及今晨的事简略说了一遍,就催促她动作要快,因为她还得赶去给公婆上茶、点烟、磕头呢。   无论新郎如何对待她,她既与他行过礼,就一定要恪守新妇入门首日向公婆姑婿敬茶问安的礼仪。   当傅悠柔手提茶壶,青红托着茶盘跟随引路的丫鬟来到大厅时,骆老爷、骆夫人及骆府上下各处的仆佣领班以及骆冠凌,都已在那里等着了。   在大厅正中的空地上放置了一个火炉,炉前有块软垫和一张四脚矮茶几,茶几上放着一排干净的茶盅。   大厅内举行婚礼的装饰虽然大部分已经拆除了,但仍充满了浓浓的喜庆色彩。最显眼的就是大厅正中挂着的大红缎子礼轴和墙上缀着的贴金双喜字。   傅悠柔着迷地看着大厅,昨天她被红盖头挡住了视线,后来又被突如其来的羞辱弄得失去方寸,因此根本没有仔细看过这个地方。   此刻在朝阳下,大厅里非常明亮,她惊讶地发现这里很大,而且富丽堂皇。   她很想好好看看这个地方,可是此刻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分心。于是她收敛心神,决定等以后再好好游览这座华丽的大宅院。   自两晋以来,品茗就被认为是一项有助于修身养性、陶冶情操、增添乐趣,甚至羽化成仙的美好事情,于是出身高贵的人家都极重视茶道。   对新嫁娘来说,她是否有一手好茶技是衡量她的家传底子及贤德与否的标准,一个女子如果能泡出一壶好茶,那她的身价就会无形中增高。   因为傅家在泽州灵宝是出了名的书香世家,并精于茶道,故今日大家都想从这个傅家女儿身上看看是否名不虚传。   从她步入大厅起,人们的目光就不由自主的跟随着她转,就连骆冠凌也无法不被她的美丽与优雅所吸引。   今天她秀丽的脸蛋上未施脂粉,乌黑的头发并未梳成出嫁女子时兴的样式,而是松松的绾了个低髻,一只素白玉簪将沉重的发髻固定住;穿着一件白色十样锦的紧身丝棉袄儿,外面罩着青罩裙衫,干净利落、朴素大方。虽然是淡装素裹,白衣蓝裙,却是丽质天生,别有一番韵味。   面对大家火热的目光,傅悠柔丝毫不慌张,她将手中的茶壶放在已经火炉上烧着,端正地跪坐在软垫上。   她双掌合什置于胸前,俯身对堂上的公婆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磕头礼,然后直起身示意青红将托盘放下   大家都屏息注视着她,只见她的纤纤玉指灵活地将倒扣在矮脚茶几上的茶盅一一翻开,再用托盘内长嘴容器里的清水,将每一只茶盅都仔细地涮了一遍。   在她做这些事时,面上始终带着平静安详的笑容,动作优雅潇洒,桌面上甚至没有溅出一滴水。   等火炉上的水烧开后,她取出一个鼓腹平底、瓶颈为长方形的平口瓷瓶。   她刚将瓶塞拔除,一股香气已经散开来。   “媳妇儿,能让我看看那只茶罂吗?”热衷茗茶的骆老爷情急地要求。   傅悠柔点头,起身将瓷瓶递给他。   “啊,这是剑南蒙顶石花!”骆老爷将瓶子凑近鼻子深吸一口后,激动地说:“这可是天下第一的好茶啊,没想到亲家公果真有此奇货!”   他眉飞色舞的神情令大家笑了,傅悠柔也微笑着点头。   骆老爷意犹未尽地再闻了闻之后,递给骆夫人道:“你也闻闻!”   骆夫人接过来闻了闻,笑道:“果真是天下第一名茶,连闻着都让人目清脑明。来,你们大伙儿都闻闻,将来得了机会才不会漏过好货。”   她将手中的瓷瓶递给身边的儿子。   骆冠凌效仿爹娘的动作,闻了闻后也喜上眉梢。“唔,这茶清香中略含苦味,沁人心脾!”   瓷瓶在大家手里传了一圈后回到傅悠柔手中,她按照在家里替爹娘沏茶的方式将茶缓缓注入茶壶内,并不时地转动茶壶,调节着与火的距离来控制水的温度。   随着茶与水的不断融合,大厅里弥漫着浓郁的茶香,等到她将一盅盅的茶倒好后,指示青红托着茶盘,自己则将茶水双手奉给公婆及众人。   当她奉茶给骆冠凌时,他依然背靠椅子,神情倨傲地伸出一只手来接。   傅悠柔手一晃,滚烫的茶水溅到了骆冠凌的手上,烫得他一缩手。   但傅悠柔只是故作歉疚地笑笑,仍用双手将茶盅塞进他手中。   “你看你笨的,茶水都没剩多少了。”他心痛地看着只剩下小半盅的茶水。   傅悠柔极有礼貌地对他微笑,又用一只手指画个圈,再向上指指天,另一只手掌很快盖在竖起的手指上。   站在她身侧,端着茶盘的青红嗓子眼里露出了强烈的笑意。   “你是什么意思?”骆冠凌盯着她问。   可她丝毫不理会他的问题,又像早晨那样优雅自得地继续她的事。   大家──特别是骆老爷夫妇──把这幕看在眼里,晓得新娘子在教训张狂的新郎,都觉得有趣,均笑而不语,只丢下新郎暗自气恼。   欣赏着她娴熟的动作,品尝着极品好茶,大家对新媳妇精湛的茶技赞不绝口。   得到大家的赞美,又让傲慢的公鸡吃了小小的苦头,傅悠柔十分开心,笑得也更加美丽了。   之后她回到院子,在堆满她陪嫁物品的房间内整理着东西。   虽说骆府富裕,但心疼她的爹娘不愿让女儿受到丝毫委屈,为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除了床上的全套被褥枕头罗帐幔帏无一遗漏外,还有上等布料、瓷器、家具等用品,箱柜里塞满了衣服和首饰,每只柜底都压着银两钱币。   抚摸着爹娘亲手为她打理的嫁妆,傅悠柔的眼睛湿润了。   昨天才离家,可今天她已经开始强烈地思念家、思念爹娘了。   她小心地取出一块绸缎,寻思着夏天要到了,可以用这布料为公婆做身衣裳,又拿起一块白色带暗花的,想着也该给骆冠凌做件夏衫,尽管他很可恨,可毕竟是她的夫婿……   “温柔贤德的傅家姑娘?哼,你简直徒有虚名!”   就在她想着她可恨的夫君时,门口传来了他可恨的声音。   她抬头,看到他高大的身子斜倚在门上,眼里透着鄙视与怒气。   “这又是为什么?”她困惑地想,自己整理东西也惹到他了吗?   也许是从她眼里读出了她的疑问,骆冠凌大声提醒她。“我警告过你以后要跟我说什么时,得把你的意思比画清楚,直到我明白,不然就什么都不要比!你为什么不听?”   哦,原来他还在为早晨和品茗时的事耿耿于怀,此刻来找她“秋后算帐”。   真是个小鸡肚肠的男人!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是在骂我。”骆冠凌忿忿不平地说。   看到一道诧异之色闪过对方清澈的眼眸时,骆冠凌气恼中又带着几分得意地教训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我爹娘和下人们面前骂我是傲慢的公鸡?”   他可是费了点工夫才从青红口中逼问出那个手势的含意的,而他很不喜欢被那些他看不懂的手语戏弄,更不能容忍她在众人面前对他的挑衅。   “别以为我看不懂手语,就可以在我眼皮子底下咒我!”   他的口气和神态令傅悠柔很想笑,可是为了不激怒他,她绷紧脸皮强忍着。   见她毫无反应地看着自己,骆冠凌更加生气了。   他用手指着她。“既然进了我家的门,就该懂点规矩。你要记住,以后我跟你说话时,你得乖乖地听着,听明白了就点头,不明白就摇头,别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哑巴已经够我受的了,再是个聋子的话,我还不如去娶个木头人算了!”   他轻蔑的话语惹恼了傅悠柔。   乖乖听他说话?哼,他以为他是谁?天皇老子吗?   她突然很用力地摇头。   见状,骆冠凌满意了,心里的火气也消了不少,看来这个小女人果真乖巧。   此刻青红端着一盘水果走进来,他探手抓过一根香蕉,剥开皮惬意地吃着,点头道:“这样就对了,摇头表示你没听明白,那么我会再……”   可他的话还没讲完,傅悠柔又摇头。   “喂,你摇什么头?我话都还没说完……”   傅悠柔却再次更用力地摇头,令他无法继续。   他一怔,眨着眼睛打量她,见她脸上一本正经,可灵活的眼眸却闪闪发亮时,立刻省悟过来她是在戏弄自己,不由怒火中烧。   真看不出这小女人挺反骨的,才过门第一天就敢跟他较劲,这还得了?!   “你是故意要跟我作对,是吗?”他用力将手中的香蕉皮往身后一摔,挺直了身子警告道:“那样只会让你没好日子过!”   不料他的警告对眼前这个纤细的女人根本没有用。   傅悠柔学着他的样子挺直身子,仰头面对他,那神情仿佛在说:“那又怎样?”   她毫不示弱的挑衅将骆冠凌彻底惹毛了。   只见他大步走到她面前,未等她做出反应,更没让青红有时间“拯救”她,就一把抱住她,将自己的唇压在她的唇上用力亲了一下,再放开她往后退去。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傅悠柔,她从未被人亲过,而且他太用力,将她的嘴巴弄得很痛。   她慌乱地用手擦拭着嘴唇,一时竟不知该怎样面对这个大胆碰触她的男人。   她的慌乱令骆冠凌十分得意,他眼神凌厉地笑道:“很好,以后你若忘记了我是谁,忘记了你该对我的尊重的话,我就用这个来提醒你!”   说着,他转身出了房门。   看着他的背影,傅悠柔生气又沮丧地走过去,“碰”地一声摔上了门。   可是她才往回走了没几步,身后的房门就伴随着一声怒吼被用力推开,不,应该说是被“砸”开了,吓得她猛地转身。   “永远不许对我摔门!”去而复返的骆冠凌站在门口狂吼。   可是没等他的怒气得到充份宣泄,那扇被他大力推开的门板“啪”地打在墙壁上再反弹回来,刚好有力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少爷!”青红一声惨叫,仿佛挨打的人是她。   傅悠柔则因受惊而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见鬼!”仿佛被大力士挥动巨掌掴了个大耳光,骆冠凌被剧烈的疼痛和晕眩惹得更加火起,他咒骂着抬脚就往门上一踹,恨不能将它踹下。   门板应声撞击到墙壁上,并迅即弹回又给了他一次重击,令他当即头晕目眩,腮帮子发麻。   傅悠柔尖锐的吸气声伴着青红的尖叫响彻屋宇。   这次傅悠柔一刻都没有耽搁,急忙奔到门边,稳稳地抓住门板,怕晃动的门板再次击打到面前这个连遭重创的男人。   “你少假惺惺,都是因为你!”手捂鼻子的骆冠凌怒不可遏地对着她吼。   傅悠柔马上毫无异议地点头。   她快速的回应和眼里的担忧与歉疚,给痛失自尊的骆冠凌些许安慰。   “算了,今天不是我的好日子……”他喃喃说着,竭力保持尊严地往屋外走。他得赶快离开这里,到没人的地方去治疗心灵上的创伤。   可惜才跨下台阶,他脚下一滑,高大的身躯竟直挺挺地摔倒在石阶上。   “少爷──”   青红凄厉的惊喊才刚传来,他的头已经被一双小手托起。   几乎是同时,他感觉到鼻腔里有热热的液体流出,他知道自己在流鼻血。   他张开昏花的眼,看到一对充满错愕与怜惜的眼睛,还有半开半合的红唇。那是他刚刚才光顾过的地方,他还记得那里的柔软和芳香,记得它令人心动的滋味。   他伸出手想摸摸那片嫣红,可是正在替他擦拭鼻血的小手引来一阵疼痛,提醒了他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缩回手,一掌挥开傅悠柔的手。生气地说:“走开!若非你,我也不会表现得像个傻瓜!”   傅悠柔再次仓惶点头。   骆冠凌见她是真心关心自己,心里的火气再大也无法发作了,同时他觉得自己像极了舞台上出尽洋相的小丑。   今天这个女人已经看够了他的丑态,为了尊严,当务之急他得马上离开!   他努力漠视身上的疼痛,不理会鼻子渗出的血,坚定地站起来,看了眼地上那个导致他第三次受创的罪魁祸首──香蕉皮,小心地走下台阶,然后抬头挺胸地往院外走去。   “啊,今天姑爷可真是受到报应了!”等骆冠凌的身影一消失在视线中,青红立刻不无快意地说。   可是她的话换来傅悠柔饱含指责的一瞥。   “怎么了?奴婢说错了吗?姑爷对姑娘不好,老天爷是在代姑娘惩罚他呢!”   傅悠柔秀眉紧蹙,对她摇摇头,双手比画着告诉她:她并不想看到任何人受到伤害,更不想让骆冠凌有任何痛苦。虽然他对她不好,但她能够理解他。天下女子那么多,有哪个英俊、年轻又富有的男人愿意娶个哑巴女人?   “可是姑娘是他家明媒正娶来的,是堂堂正正行礼拜堂的,他凭什么这样对待姑娘?”青红抱打不平地说:“姑娘只不过是不能说话而已,其他方面哪里不如人啦?为什么要忍受他的冷落和歧视?这不公平!”   是的,是不公平。   悠柔默默地想着青红的话,想着昨夜到今天与骆冠凌的接触。   虽然接触还不多,但她依然感觉得到他其实并不真的像他外表所表现出的那般尖刻与冷酷。大概是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娶了自己,他觉得受了骗,又无法改变现状,才会将所有的气都出在自己身上吧?   她心里分析着,觉得能理解他的感受,也相信他的本性不坏。尽管他那么讨厌自己,可是昨晚睡觉时,他还是把床让给她,自己睡在椅子上。   今天,他虽一再对她口出恶语,除了发泄怨气,更重要的是要自己尊重他。   尊重?很好,这也正是她想要求他的东西。   他会得到她的尊重,但他同时也必须表现出对她的尊重,否则就像他说的,他们都没有好日子过!   一离开傅悠柔的视线,骆冠凌就无法保持风度了。他捂着鼻子、埋着头,匆忙地往后院走去,希望不要遇见娘。   可是,今天真是他楣运当头的日子!   “凌儿,你这是怎么回事?”   才走过大厅,骆夫人惊天动地的呼声立即让他的希望落了空,他直在心里埋怨一向庇佑他的老天爷一定是打瞌睡去了!   看着宝贝儿子青紫的额头、流血的鼻子和沾染了灰尘的衣裳,骆夫人心痛不已。“哎哟,天下哪有成亲才一夜就把自己弄得这般灰头土脸的新郎?”   “娘,您别叫了,我只不过是摔了一跤……”   “摔跤?你这是摔到哪儿啦?忠阳为什么不好好照顾着你?快回房去躺着!”骆夫人不顾他的抗议,拉着他就往南院走,口里还大声喊着,要丫鬟去取药。   这下骆冠凌急了,他就是要逃离那里的,怎么能再回去?   “我不要回房,我得去兴旺那里,我有事找他!”他大喊。   “少啰唆,先擦药治伤再说。”骆夫人一句话,让两个仆役硬是将他拉进了令他铩羽而去的地方──在傅悠柔和青红惊讶的目光中。   不想看到嘲笑或是同情的目光,不想令自己更难堪,他只好一进门就仰头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见儿子躺下闭上双眼,骆夫人既是心痛,又是焦急。   回头一看,新娶进门的俏媳妇只是站在门槛外伸长了脖子往里看。不由得口不择言地骂道:“悠柔,你愣着干嘛?还不快进来照顾凌儿?你这个贤妻是怎么当的?嘴哑了,耳朵也聋了,眼也瞎了吗?”   她劈头盖脸的指责让傅悠柔一阵错愕,她茫然地走近,看着床上的人。   端着一盆水进来的青红听到骆夫人这样刻薄的辱骂,一时不平,忍不住插口道:“是少爷不让姑娘亲近的。”   一听到有人顶嘴,骆夫人就心烦。   “胡说!既已成亲,怎么可能不亲近?”她厉声指责道:“你也得改改口了,你家姑娘已经出嫁,还唤什么‘姑娘’?一点规矩都不懂!去,把水盆给少夫人,以后照顾少爷的事,她得多做点!”   青红还想说话,但被傅悠柔以眼神制止住。   傅悠柔把毛巾在温水中弄湿后,坐在床边为闭目不语的骆冠凌仔细地擦拭着鼻子上的血迹,又清洗他的双手。   骆夫人则絮絮叨叨地数落着。“瞧瞧这哪像才拜堂的新郎?简直就是只被牛踩到的癞蛤蟆,不光丑,还浑身都是伤!”   听见骆夫人的比喻,想到少爷当时一再受创的经过和此刻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模样,青红忍不住笑了,急忙掩口跑出了房间。   傅悠柔虽然也很想笑,可是她知道这时她绝对不能笑,于是很艰难地忍耐着。   “不行,你这么做不行!”见她只是为骆冠凌擦拭脸部和双手,骆夫人担忧地提醒她。“凌儿说是摔了一跤,你得脱下他的衣服看看有没有受伤。”   脱他的衣服?傅悠柔为难了,这可不是她能做的事。   可是,她要怎样解释呢?   就在她为难时,救星来了。   “老夫人,这是您要的药膏。”一个丫鬟跑进来,递上一个罐子,又说:“绣房要您去一下呢。”   骆夫人接过罐子揭开盖子,往里看了看,点头道:“没错,就是它。”她将罐子放在床边凳子上。“悠柔,你得记得给他查看身子,如果有伤一定得抹上这个药膏,好好照顾着,我等会儿再来。”   说完,她又看了看床上的骆冠凌,嘴里不放心地叨念着匆匆走了。   傅悠柔悄悄回头,确定婆婆走了后,终于松了口气。   她凑近药罐,看见白色的药膏还带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她伸出手从里面挖出一团,轻轻地涂抹在骆冠凌前额和鼻翼的青紫处。   看着这张英俊的脸庞被涂得东一块、西一块,她又想起骆夫人刚才的比喻,嘴角不由扬了起来,可仍没敢放肆地笑出声。   “你想笑就笑吧,反正我也不在乎!”   就在她竭力忍住笑时,一直不吭声的骆冠凌突然睁开眼睛赌气地说。   他这么一睁眼说话,傅悠柔倒笑不出来了。   “笑啊!”   傅悠柔摇摇头。   “都是你害的,从小长这么大,本公子可从没这么丢脸过!”骆冠凌气恼地坐起来,可是动作大了一点,碰到摔痛的臀部,不由皱了皱眉头。   傅悠柔见状赶紧扶他一把,让他靠在床头上。   “我要喝水。”光看她点头迎合,仍不足以安抚他受创的自尊心,他得使用他的权力,给她一点教训。   一盅温度适中的茶水立即送到了他眼前。   可是他不伸手接,只是看着她。   傅悠柔料想他一定是手也摔痛了,便想都没想就将茶碗送到他唇边,喂他喝水。   骆冠凌边喝水边注视着她,心里不由被她温柔恬静的神态所打动。   傅悠柔用手绢替他擦掉嘴角的水渍,举举手中的空碗,再指指桌上的茶壶。   骆冠凌知道她是在问自己还要不要,便淡淡地说:“不要了。”   傅悠柔笑笑,放下碗。   “衣服脏了,替我换!”他继续给她出难题。   傅悠柔本想提议让忠阳来帮他,可看到他高扬的眉梢时,知道他是在报复自己,想让自己难堪,如果此刻退缩,就正合了他的意。   不,她不会让他如愿的!   她克制着心里的羞怯感,镇定地从衣柜里找出他的衣服。   紧张使得她的手指僵硬,她刻意深深吸口气,强迫自己放松,然后走回床边做她生平从未做过的事──替男人更衣。   凭自己对她的了解,骆冠凌以为她是绝对不会听命于他的,而他最初不过是想显显大丈夫的威风罢了,并未真想要她替自己更衣,此刻见她真的动手解他的衣服,倒还真是吃了一惊。   解开他的衣服,傅悠柔已经羞窘不堪,他又那样目光炯炯地盯着她,更令她全身滚烫,可是她不容许自己退缩,只能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手下,幸好要换的只是一件长衫,避免了碰到他赤裸身子的尴尬。   骆冠凌在她小心翼翼地帮他更衣时,心里竟奇异地产生了愉悦感。能得到这样贤慧又美丽的妻子,该是件多么令人快乐的事啊。   可惜,她竟有那样的缺陷,这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第三章   替他换好衣服的傅悠柔暗自呼了一口气,带着一丝兴奋的心情抬头看向他,可是在看到他眼里的那层阴影和深锁的眉头时,她滚烫的心凉了。   “我碰痛你了吗?”以为替他更衣时碰痛了他,傅悠柔关心地用手语问他。   骆冠凌茫然地看着她,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傅悠柔又比画了一遍,再指指他的鼻子。   看到她眼里的关切,骆冠凌猜想她大概在问他的伤。这可不是他此刻想讨论的话题,于是他皱着眉头说:“我没事。”   傅悠柔瞪着眼睛看着他,不理解如果没事,何以他的眉头要皱得这么紧?   她清明黑亮的眼睛仿佛有磁力似地将骆冠凌的目光吸引住。他定定地看着她,并在那双美丽的黑瞳里看到了自己鼻青脸肿的模样,不由得心中很不是滋味,却仍无法转开眼睛。   傅悠柔好奇是什么事困扰了他?在她看来,像他这样健康又俊美的人,是不可能有无法解决的难事的,可是此刻他阴郁的眼神却在诉说着他的苦恼。   那是什么呢?她很想了解。   可是她不知道要怎样跟他沟通,他不懂她的语言,也不懂她的世界;而他,对她来说同样是陌生的。   于是,她只能送他一个真诚的笑容,用简单的方式安慰他。   此刻的骆冠凌同样感到沮丧。   就在与她四目相接时,他心里突然涌上了一股陌生的热流。   他想告诉她,他并不是一个粗鲁的人,可是从昨晚到今天,他在她面前表现得像个无赖;他想告诉她,以前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出过糗,可是却在娶她还不到一天的时间里,连番失态。   而这一切皆因他无法漠视她的美丽,无法忘记她的体香和躺在他怀里的柔软身躯,无法不去想当她的长睫毛在他的颈边眨动时,在他心中引起的骚动。   他觉得有好多话想跟她说,可是当看到她的手语,想起他们无法正常沟通时,他几乎是痛楚地感到失望,于是他放弃了。   毫无疑问,她是个聪明美丽的好女人,可是除了她的笑容外,他读不懂她的任何一种手语或表情。   她很少愤怒,即便生气时,她的神态依然是平静的。她为什么要这么美好?为什么才一个晚上就对他产生了这么大的吸引力?   他看着她,带着深重的失望,无声地说:你为什么是个哑巴?!   一直注视着他的傅悠柔蓦地明白了他眼中的意思,仿佛挨了一拳。   她的面色变得苍白,笑容倏然消失,站起来跑出了房间。   院子里很宁静,出奇的宁静。没有觅食的小鸟儿,也没有聒噪的喜鹊,只有风儿静静地吹。   假山前面的空地上摆了一张石桌和几张石凳子,旁边是一棵高大的柿树。傅悠柔安静地坐在这里注视着高大的围墙。   这几日她常常会去绣房帮忙,有时也会将绣娘们赶不完的活带回房来做。   她的女红一向很好,而且动作很快。今天午饭前,她将给公公婆婆做好的衣服送去时,受到了公婆毫不吝啬的称赞,让她很高兴。可是她却更希望听到那个不理睬她的“夫君”的称赞,因为她也为他缝制了一件春衫,却没有得到他的只言片语,这不免让她失望。   自那日她从骆冠凌身边跑开后,他们几乎没有再单独碰面,骆冠凌每天早出晚归,似乎有意在回避她。   她的生活虽然单调,但很平静。   行敬茶礼后的次日早晨,婆婆直言告诉她:“生意人没有那么多时间讲究文人雅士的礼俗,以后晨昏定省就免了。府里人手多,也不需要你做事,只要你对冠凌好,早日替骆府添儿孙,就是尽孝道、守妇德了。”   虽然不是很清楚要怎样达到婆婆的要求,但她不想多问,一切听凭自然。   毋须晨昏请安,她与公公、婆婆除了吃饭时见面外,其他时候也很少见着。   于是没人管她,她在青红的陪伴下,趁机将骆府里外摸了个透。   骆府很大,共有三进,第一进是主人住所。   从大门进来是个极大的庭院,一条用精选鹅卵石彻出花纹图案的甬道把大院分为了南北两院。   北院是骆老爷夫妇的卧室和日常休闲场所,南院则是骆冠凌及她的住所。各院均有上下房十间,上房住主人,下房住贴身丫鬟侍从;并设有书房、花厅等,院中还有圆形水池,里面养着几尾红鲤鱼,池后堆一座假山,院子顺墙种着几株大树。   第二进是客房及大厅所在地,两侧的厢房是女性仆佣的住处。   第三进是帐房、绣房和仓库所在地,也是男性仆佣及护院们的住处。帐房管事及护院住的就是这进的上房。   第三进的后面有个大杂院,院中是一盘大石磨和石砌蓄水池,东边是厨房和存放米面油盐的小仓库,西边则是马厩和堆放车马工具及停放马车的地方。   骆府内没有管家,大小事情都由骆夫人亲自主理,各院落有领班管事。   此刻,看着高大的院墙,傅悠柔很想出去玩。她知道墙外就是长安城最有名的商业闹区东、西二市,还有一座美丽的“芙蓉园”。   好几年前,她曾经随爹爹来过长安城,听说现在的长安城更热闹壮观了,她真想出去看看。   大门就在前头,她却只能渴望地看着它,因为她明白做了新妇要守礼仪,一切得听丈夫或婆婆的,不能擅自外出,否则有辱家风。   可是她不敢向婆婆提,也没机会向名为她的夫君,却好几天都不理她的骆冠凌提。   青红看她注视着围墙,自然明了她的心事,便对她说:“姑娘,你还是不要想了,老夫人是不会让你出去的,吃午饭时你也听见了,奴婢才试探地问她,就被她一句‘不要丢人现眼’给顶了回来,真够横的。”   傅悠柔神情黯然。她明白婆婆所说的“丢人现眼”正是指近来骆府已经成了长安市井小民和游商巨贾们茶余饭后的话题,原因只为骆家娶的新妇是个不会说话的残缺美女!   她能理解大家的惊讶,以骆家的富贵权势,谁也不会想到英俊潇洒,聪明能干的骆氏唯一继承人骆冠凌,居然会娶个哑女做妻子!   可是她不懂的是骆府。   坚持到她家去向她爹娘求亲的是他们,急匆匆把她娶进府的也是他们,可是为什么现在又是他们觉得她“丢人现眼”呢?   如今她别无退路,可是也不甘心被大家视为耻辱地“关”在这里。   不行,我不能这样被关住,我得过自己的生活!   寂静的院子和受歧视的遭遇令她有了反抗之心。她抬头看看围墙边的大柿树,一个令她开心的想法出现了,她的嘴角飞扬,眼里闪耀着兴奋的光芒。   不能出去走走,难道也不能上去看看吗?   早已熟悉她各种表情的青红急忙阻止道:“姑娘,不可以……”   可是她的话消失在傅悠柔脸上重新焕发出的勃勃生机里。   算了,让她去吧,反正这里也不会有人来。青红想着便不再阻止她,反身跑进屋去给她取来一条厚实的裤子。   可是等她跑回来时,傅悠柔已经从院里消失了。   她急忙呼喊,一阵清脆的铃声从石桌边那棵高约五丈余的柿树上传来,她奔到树下,仰头一看,只见她的姑娘已经坐在一节高出院墙的粗壮枝桠上,正低头对她笑呢。   “唉,姑娘小心点,这树可不低。”她无可奈何地提醒她。   傅悠柔笑笑,对她再次摇晃手腕,铃声悦耳地响着,将它主人快乐的心情传递给了焦虑的丫鬟。   青红担心的并不是她的安全,因为她最了解她的主人。   自五岁失去声音后,傅家为避免她外出受人欺负或歧视,就很少让她出门了,不过却为她买回各种小动物陪伴她,让她的生活不寂寞。举凡街头卖艺者驯服的小猴,会说话的鹦鹉,贴心的小猫小狗,只要傅老爷和夫人觉得有趣的,都会买给她。   这些可爱的小动物果真给姑娘带来了欢乐,让聪明伶俐又不失顽童心性的她在学习做大家闺秀文德贤才的同时,也练就了爬高下低,奔跑行跳的才能。   在发现她爬树的最初,傅夫人曾坚决反对过,认为那是粗俗不堪、与大家闺秀的言行规范大相径庭的行为,可是看到女儿的快乐和健康,加上老爷也不反对,也就不忍心再阻止她了。   虽然还没到夏季,但柿树的枝叶已经渐渐长成,树冠盈圆,叶片质厚面滑。   傅悠柔选了枝桠略高过院墙的粗实树杈坐下,欣喜地发现从这里往外看,果真能将外面的风景看得一清二楚。   墙外是条宽阔的大道,对面就是那座面积广大的人工园林“芙蓉园”。   从这里可以看到路上川流不息的人马车行和花园内的花木山石,还可以看到远处集市鳞次栉比的商号楼宇,听到隐隐约约的叫卖声。   真没想到一墙之隔竟是两个世界!傅悠柔惊喜地想,看来这老柿树果真有隔音防吵的功能,在树下院子里,几乎听不到外面这些热闹的声音。   有了这个新发现后,傅悠柔的生活多了一个乐趣。   这日早饭后,傅悠柔带着青红往绣房走去,看到骆冠凌的随从忠阳从后院跑来。   “忠阳,干嘛跑这么急?”青红大声问他。   忠阳走到她们身前,对傅悠柔弯身行礼后,指指后面的大杂院道:“少爷的猎犬又发狂了,小的得去找少爷来。”   等傅悠柔点头示意他快去后,他匆匆走了。   猎犬发狂?傅悠柔疑惑地看看青红,青红莫名其妙地摇摇头,表示不懂。   傅悠柔皱眉一想,拉着青红就往大杂院走去。   才接近院子,就听到里面乱哄哄的人声中夹杂着狗的叫声。   她们匆匆跑过去,没注意在她们身后稍远处,骆冠凌正随忠阳走来。   推开门进了院,傅悠柔看到骆夫人正站在屋檐下,几个伙计则在院子里追逐一条狂奔狂吠的大狗。   “快,拦住它!待我用链子拴住它!”有个伙计手里拿着一条链子大喊。   那狗身躯高大壮实,却十分灵活,金黄色的毛厚厚地覆盖在它强壮的身上,两条对称的黑色花纹穿过它的肋下,仿佛为它穿了件小褂。   当看到院门被打开时,它一转身,狂野地往门口奔来。   “关上门!快关上门!”   有人大喊,刚进院子的傅悠柔和青红都怔住了,她们被这条狗逼人的雄姿和野性的目光吓呆了。   直到最后一刻,青红才反应过来,急忙转回去关门,却见到少爷阔步走来。   “悠柔!”   “少夫人!”   惊恐的喊声四起,傅悠柔分不清是谁在喊她,她无暇顾及周围的人和事,只是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向她奔来的大狗。   就在骆冠凌听到大家的呼喊奔进院子时,看到狂吠的猎狗粗喘着气,带着由喉咙深处发出的低嚎扑向娇柔美丽的傅悠柔时,他的心一下子窜到了喉咙口。   危机间,突见傅悠柔蹲下身,面对着大狗举起左手,戴在她左手腕上的响铃发出了悦耳的声音。   而凶猛的大狗竟像触了电似的,倏地停止了奔跑和狂吠,在距离傅悠柔不过三步的地方站住了,“呼呼”地喘着粗气。而它那双明亮凶狠的眼睛盯着她,竖得直直的耳朵抖动了几下,然后忽然头一仰、腰一挺,前爪腾空而起,猛地扑到了傅悠柔身边,趴卧在她的脚下,还不时伸出舌头热情舔着她的脚和手腕。   傅悠柔则笑着轻拍它坚硬的大脑袋。   直到此时,站在青红身边注视着她的骆冠凌才发现自己一直憋着一口气。   “笨狗!又惹麻烦了?”他痛快地舒了口气,大声骂着走过来。   一听到他的声音,狗儿立刻挺直了身躯,警觉地注视着他。   傅悠柔急忙用手轻抚狗的颈子,并示意骆冠凌先不要过来。   骆冠凌站住,狗儿再次温顺地俯下身。   “啊,悠柔,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这狗儿一见了你就变乖猫了呢?”骆夫人拍着衣襟走过来,可又心有余悸地站在稍远处看着大狗说。   傅悠柔微笑着站起身,大狗也跟着站起来,眼睛却凶狠地盯着其他人。   “夫人不知我们家姑娘,哦,是少夫人。”青红自豪地走过来,可一想到夫人的指责,又急忙改口道:“少夫人自五岁生病误服草药失去声音后,就特别喜欢动物,不光能跟鸟儿、狗儿、猫儿、马儿、猴子等动物在一起玩耍,还能跟它们沟通呢!”   “真的吗?我还以为我的狗失了性。”骆冠凌好奇地再次走近。   狗儿这次对他的反应是立即直起身子,对着他摇尾巴。   “嘿,坏蛋,还好你记得谁是你主人!”他警告着对大狗挥挥拳头,狗儿立即缩身低头退后两步,嘴里发出“噗噗”声。   傅悠柔用手轻抚它的头颅,让它安静。   “你真能跟它沟通?”他问傅悠柔。   他很忙,实在腻烦了整天被这条不上道的狗儿拖住脚。   看到傅悠柔点头后,他拍拍狗说:“那好,你得告诉它,它的责任是看家护院,不是抓猫玩老鼠!”   “汪汪……汪……”   这时,狗儿又开始焦躁地仰头张嘴对着骆冠凌狂吠,颈子也伸得老长。   “看吧,一听到猫鼠,它就是这副模样,好像‘雪球’是它的敌人,老鼠是它的午饭似的……”   话没说完,狗儿突然狂吠着,从傅悠柔身边窜起,直往仓库大门扑去。   那里,一只全身洁白的狮子猫一听到狗吠,立即警觉地竖起了耳朵。   “喵……”伴着一声尖锐高亢而又悠悠长长的猫吟,双目闪着一黄一蓝精光的狮子猫,转头逃到了仓库后面。   “这该死的狗儿又盯上‘雪球’了!”骆冠凌骂着想去追回猎狗。   “少爷不用去。”青红拦住他。“少夫人已经去了。”   骆冠凌这才发现,傅悠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他身后走开,到仓库后面去了。   不一会儿,她怀里抱着“雪球”走了过来,那条惹得众人怒火中烧的大狗摇晃着尾巴跟在她身后。   她并没有走到大家身边,而是带着一狗一猫坐在仓库大门前的台阶上。   叫人奇怪的是,那对平日根本不能安静地相处片刻的猫狗,竟然一边一个面对面地趴在她腿上,由着她用手抚摸着它们的耳朵和背脊。   看着这温馨的画面,骆冠凌脑子里竟不期然地出现了另外一副画面:她的腿上躺着的不是这对水火不相容的猫狗,而是他的儿女们,她温柔甜美的双手正抚摸着他们,哄他们安睡!   然而,这荡漾在他心头的异样热流仅仅停留了短暂的时间──   不,他的孩子们无法看懂她的手语,沉默的女人可能是个好女人,但绝对不是合适的娘!   他的心随着这个认知再次往下沉去。   骆夫人走过去,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难得安闲地看着与猫狗亲密相拥的儿媳。其他人也分散坐在附近,好奇地观看眼前名猫、恶狗伴美人的景色。   “悠柔,你在跟它们交流吗?”   傅悠柔抬头看着间话的婆婆,点点头,然后伸出三根手指头,又比了一串手势。   旁边的青红解释道:“给我三天时间,我会让它们成为朋友。”   “不行,仓库里的老鼠已经成灾,三天会造成很大的损失!”骆冠凌一口否决了她的请求。   傅悠柔看看怀里的猫咪和膝前的狗,想了想后曲下两根手指,只剩下一根指头。   “那就一天吧。”她眼里的乞求令人无法拒绝。   “不必了,我今天就把这该死的狗儿弄出府去,等它见不到‘雪球’,自然就不会再惹事。”骆冠凌疲惫地说,看来已被这对猫狗整得受不了。   “可是以前已经试过许多次,每次狗儿都很快就跑回来了。”库房管事提醒道。   骆冠凌沮丧地说:“这讨厌的狗!搞不懂它到底是喜欢猫呢还是恨猫,不见‘雪球’它就闹,见了却又要咬它。”   大家都笑了。   常跟随在他身边的兴旺说:“畜牲的事咱人类可说不准。”   “算了,别再为猫狗的事烦了,就给悠柔一天时间吧。”骆夫人说:“让她试试,看能否教会狗儿不要干预‘雪球’捉老鼠。”   然后她转向傅悠柔道:“这狗儿是冠凌养了多年的爱犬,看家护院可没少立功。可是从家里老鼠成灾,有了‘雪球’后,它就变了。成天往这儿跑,守着仓库不让猫捉老鼠,只要将它关起来,它就发狂……现在,你就试试看能否管住它吧。”   说着她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傅悠柔也站了起来,目送婆婆离开了大杂院。   骆冠凌临出门前又提醒她:“留神点,‘雪球’是娘心爱的宝贝,也是我好不容易才寻到、当今最好的捕鼠能手。这狗说不定与猫是世仇,你要是想将它俩放在一个笼子里的话,‘雪球’准成了狗儿的晚餐!”   傅悠柔摇头,拍拍胸脯,对他竖起两根弯曲的大拇指。   “不会的!放心吧,我会让它们成为朋友的。”青红将她无声的话讲出来。   骆冠凌心情复杂地看着她充满自信的面容。“好吧,我们明天看结果。”   当天,少夫人要调教那条少爷最凶狠的猎犬和府里最漂亮的猫儿的事,就在骆府上下传开了。大家都私底下议论,娇柔的少夫人会不会被那条发狂时让所有人都颤栗的大狗撕裂,或者被那只有着阴阳眼的狮子猫抓伤?   傅悠柔对大家的议论纷纷毫不在意。   骆冠凌同样不相信她能在一天内让那对该死的冤家“化敌为友”,答应她的要求,无非是照顾她的面子。他唯一希望的,是她不要被他的猎狗所伤,也不要让那只可爱又难寻的猫儿受伤。   次日下午,当骆冠凌提早从商号赶回,听说狗猫和好,共同捉鼠时,不由十分惊讶,急忙往大杂院跑去。   大杂院里很安静,只听到偶尔传来狗的奔扑声,门外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下人。   骆冠凌走进院门,看到傅悠柔坐在院门边的树桩上,她身边或站或蹲着几个管事,大家的目光都投向院子另一方的仓库。   “哈哈,少爷快看,少夫人真的让这狗东西成了捉鼠好手了!”库房总管一看到他走来,就轻声笑着说。   骆冠凌没说话,先往傅悠柔看去,见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望着前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他当即傻了眼。   从敞开的仓库大门,可以看见精力旺盛的大狗正聚精会神地低俯着前半身,双耳竖得笔直,机敏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墙角,一发现目标就如风一般地扑过去,动作干净俐落。   而仓库门外的墙边,整齐地放了一排不知是被吓昏了还是死了的老鼠,看来这都是大狗的杰作。而漂亮的“雪球”正伸出利爪,戏弄着一只老鼠。   “看看你干的好事!有狗儿帮忙,那捕鼠的猫就只要晒太阳了。”见此情景,骆冠凌可不乐意了。“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   傅悠柔回头,皱着眉丢了个不满的眼色给他。   兴旺急忙道:“少爷快别这么说,捕鼠和捕猎本来也是一样的。”   “哪是一样的?”骆冠凌仍然感到不高兴。   “管他什么呢,只要逮了老鼠就好。”骆夫人进入大杂院接口道。   “就是就是。瞧,还不过半晌,它已经捉了这么多老鼠。”   “而且你们看,‘雪球’不是玩鼠玩得正高兴吗?”   大家聚在院门边的角落里轻声说笑着,每个人的脸上都透着多日未见的轻松。   “好啦,现在我们总算可以放下一件心事了。媳妇啊……”骆夫人高兴地回头找傅悠柔,却发现她已经不在树桩上了。   看看太阳渐渐西沉,骆冠凌对库房总管说:“事情已这样,我也只能认了,灭鼠的事就交给你,好好看着,别让这猫狗又反目成仇。”   “不会的,不会的。”库房总管说:“少夫人调教有方,这猫狗成了朋友,库房的货物如今就有保障了。”   回到房里的青红缠着傅悠柔问:“姑娘,快告诉奴婢,你是怎么让那条狗成了猫儿的伙伴的?”   傅悠柔比画着告诉她:“动物和人是一样的,都有邀宠求爱的心理。当一向受到重视的狗儿发现主人们将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猫的身上,而忽略了它时,它自然会吃醋闹脾气,并将猫儿当成它发泄的对象。只要让它明白它同样受到宠爱和重视,情况就会不一样了。”   “真的吗?可是奴婢并没有看见姑娘做什么啊。”青红纳闷地问:“从昨天到今天下午,奴婢只看见姑娘抱着它们,替它们梳理毛发,难道这就是重视吗?”   傅悠柔颔首。   她无法准确解释她是如何与猫狗们沟通的,因此只能用手语简单地告诉好奇的丫鬟:“不管是对人还是对动物,只要付出真心,都会得到同样的回报。”   晚饭时,骆夫人也问起同样的问题,在餐桌边伺候他们用餐的青红立即毫不迟疑地将傅悠柔对她说的话转述了一遍。   这番话对餐桌上的每个人都是一个震撼。   真心?她渴望真心?   注视着她柔美的面庞,骆冠凌的心再次被触动。   骆老爷看着这个不能说话,但心底纯真、冰雪聪明的儿媳妇,称赞道:“傅家果真名不虚传,忠厚仁义,教导出来的孩子是如此慧质兰心!”   骆夫人也含笑点头,满意地说:“悠柔,你是个好孩子,以后可得争气,早点为骆家生养出慧质兰心的孙子喔。”   傅悠柔脸上挂着微笑,但眼里却因为听到公婆提起爹娘而闪动着泪光,她是多么想家,想念疼她爱她的爹娘!   骆氏夫妇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坐在她对面的骆冠凌却注意到了。   她在伤心?他诧异地想。   再定睛看时,那缕哀伤与眼里的泪光已经被她巧妙地掩饰掉了。   看着那张强颜欢笑的丽容,他的心不由一抽,好像有点痛。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心口,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心从来没有为谁痛过,更不可能为眼前这个还不能算是他真正妻子的女人而痛。   可是痛感真的存在,为什么呢?是因为她吗?   最近他常常这样心神恍惚,特别是在想起她的时候。但他不想去探寻原因,而是自然地采取了逃避的方法,以求得心里的平静。   像现在,当他发现又开始无法掌握自己心思的时候,他立即将思绪转到了别的地方──   很快就到遴选贡茶的季节了,如今爹爹已经将主要的生意交给了他,他得格外留心这些大事。   骆氏茶山焙制的新茶如果能被选作贡茶,那他们家的茶叶不仅有了极高的口碑,从此茶生意也毋须忧虑。   明天起他得到各茶行去看看,为即将到来的名为“茗茶”,实为“斗茶”的聚会做准备。   这是当前最重要的事! 第四章   唐代社会从宫廷到民间都极为推崇茶性的高洁清雅,故此人们为追求茶的品质而不断地举办各类品茗聚会,经由茗茶评出最佳的茶叶。   清明节刚过,长安城骆氏茶楼一年一度的茗茶会如常举行。这是长安商人、茶主和爱好品茗的人士一次为期三日的盛事。   因受饮茶用具及煮茶用水等条件的限制,通常这样的活动都就近在茶山举行,要想在京城内举办这样的活动,除了财力雄厚的骆府外无人能办到。所以一如既往,骆氏茗茶会吸引了众多商客的目光。   宾客众多,不少茶园主不辞辛苦远道而来,为的就是在这个盛会上,一边品尝名茶一边炫耀自己的茶品。   那些以搜求各地名茶为业的茶商们,包括异域外邦的茶叶爱好者和商人,也都千方百计地竞相求邀,以争睹名茶丰采。   骆冠凌原想藉助这个活动,推广骆府的新茶──“碧坡茶”,可是效果不甚理想。   两天来,虽然有人喝过后,说它“芳香四溢,味甘爽口”,但碧坡茶并未受人青睐,这令第一次主持这个活动的骆冠凌颇感挫败。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我们的茶饼不受欢迎?”   今天的茶会一散,他急忙抓着精通茶道的茶楼王掌柜,来到南院商讨对策。   此刻,他们正坐在南院柿子树下的石桌前,随从忠阳也陪坐一旁。   跑到自己的院里来谈公事,对他来说也是万不得已的事。   这回出师不利,他既不想让信任自己的爹爹失望,也不想让那些正竖直了耳朵,打听骆府今年斗茶盛会中将有何“压轴好戏”的好奇者看笑话。   “少爷,实不相瞒,属下也不知原因何在。我们煮茶用的是山泉活水;精心焙烤的茶饼也密封于罐中,并无不妥。”王掌柜皱眉坦承。   “难道是我们的茶品不好?”   “不会,我亲自品茗过,碧坡茶味醇厚清香,不比剑南小方茶差。”   忠阳插言道:“我也听见一个茗客说咱的碧坡茶色深绿,叶不散,味香浓,不像有的茶一泡水就散,三刻不到即淡寡无味。”   “那为何今日碰它的人连三成都不到呢?”骆冠凌焦虑地说:“早知如此,还是应该听爹爹的,用以前的老茶……青红,你在那里探头探脑的干什么?”   突然,他提高了音量,看着对面的屋角喊。   “没、没什么。”站在墙角的青红面红耳赤的摇摇头,并立即缩了回去。   可她并没有走远,只是躲在角落,等确定院子里的男人们又开始说话时,她便偷偷地探出头,往院里那棵大柿树看去。   这实在不能怪她如此心焦,因为她的主人──骆府的少夫人,此刻正高高地坐在那棵大树上!   “那丫头鬼鬼祟祟地做什么?”青红慌乱的神色引起了骆冠凌的注意,随后他的目光便不时地扫向墙角。   也因此,当那个机敏的丫鬟再次探出脑袋时,他本能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随即因吃惊相震怒而瞪大了眼睛。   柿树上的枝叶虽已开始茂盛,但还不足以挡住他的视线,当他接触到那对晶莹的眸子时,登时浑身一紧。   骆冠凌简直不敢相信,他“贤淑乖巧”的新娘子正四平八稳地坐在距离地面三丈余高的树枝上,悬着两条腿从疏落的枝叶中俯视着他。   他们不期然地四目相接,两人都是一副惊骇的样子。   “你该死的在上面做什么?”好半晌,骆冠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大吼起来。   傅悠柔知道自己今天被逮着了,不免有几分心虚,更有几分害怕。   她急忙放开紧握着的双手,用手语解释自己在这里的原因,试图安抚她受了惊的夫君。   手腕上的铃铛随着她的手势发出一串串清脆的声响。   “你等着,不管是谁把你弄上去的,我得先想法子让你下来……”   看不懂她的手语,骆冠凌只是急着要解救她。他急切地说着,抱住树干就想往上爬,可没两下就掉了下来。   忠阳过来帮他,可仍没成功。   他只得唤道:“青红,去找人扛梯子来!”   “梯、梯子?”早已跑出墙角的青红不解地问。   “是的,正是梯子,你难道没有看见你的少夫人有危险吗?”他大喊。   可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阵没有规律的铃声。   他急忙抬头,却见他“有危险”的娘子已经灵巧地从大树上下来,他赶紧伸手扶她,却被她挥开,才一会工夫,就见她大气不喘的站定在他面前。   “老天,我到底娶的是淑女,还是顽猴?”骆冠凌一拍额头哀叹道。   他的大脑在短短的时间里已经被她搞得天昏地暗。   铃铛再响,骆冠凌抬眼,看到令他头晕的哑妻美丽的脸上布满红晕,却皱着秀眉,不满地对他比画着。   “你还有理?”面对她的不满,骆冠凌气结地喊:“青红,她说什么?”   “少夫人说少爷不该把她说成猴子。”青红将傅悠柔的话翻译出来。   骆冠凌当即俊目一瞪,也不管王掌柜在一边满眼带笑地看着他们,教训道:“就算你不是猴子,也是猴子转世!放眼天下,哪有淑女上树的?”   说着,他再次抬头看看身旁那棵连自己和忠阳这么强壮的男子都无法攀上的大树,生气地想到她居然可以轻松自如地爬上去,悠然自得地坐在树顶,再毫不费力回到地面,这简直是对他的一大讽刺,更是──胡闹!   傅悠柔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真的没有想到骆冠凌今天会这么早回来,更没想到自己坐着的那截枝桠刚好在他头顶。   而他将她与猴子相提并论,也让她觉得羞愧不安。   可是面对他的责难,再看看他身后隐忍着笑的两个男人,傅悠柔不想像只乌龟那样退缩。   她沉静而优雅地对王掌柜欠了欠身,然后转向她的夫君,指指大树,再指指墙外,将两根手指分开横放在眼前一比,无声地告诉他们:“我没有做坏事,只是在树上看风景。”   “青红!”因看不懂她的手语,骆冠凌懊恼地大喊。   青红赶紧把傅悠柔的话复述了一遍。   “看风景?有你这般看风景的吗?”骆冠凌叱道:“再说外面有什么风景好看的?不就是大街一条,行人无数吗?”   见傅悠柔安静地站着,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娇俏的鼻子紧皱着,他又意犹未尽地训斥道:“你还不服气?做这种危险事情既无聊又愚蠢,此事要是被传扬出去,只会给骆府惹来更多的笑话!”   骆冠凌傲慢轻视的神态令傅悠柔很想给他一脚。可一转念,还有更要紧的事,于是她也不解释,匆忙比了个手势。   青红立刻将她的话告诉骆冠凌。“少夫人说她有办法让碧坡茶成功。”   “真的?你有办法?”   虽然对她突如其来的转变话题感到很不满,可是正为碧坡茶出师不利而伤脑筋的骆冠凌,闻言精神为之一振,便也暂时将她贸然上树的不当行为遗忘了。   傅悠柔点头,并示意他们坐下等着,然后又对青红比画了一番。   “请各位稍坐片刻,我们马上回来。”青红解释着傅悠柔的话,然后便随她兴冲冲地跑进屋了。   “她说她有办法,可能吗?”骆冠凌看着王掌柜狐疑地问。   王掌柜点头。“少爷稍安勿躁,少夫人说不定真有妙计。”   就在他们心事重重地坐在石桌边凝神潜思时,傅悠柔手里拿着一套带盖的茶碗回来了,她身后的青红则提着一只茶壶。   “你拿这个来干嘛?”骆冠凌好奇地问傅悠柔。   傅悠柔微笑着举起手中的茶碗在他眼前晃了晃,神情中流露出的自信和快乐让他有一刹那的失神。   人们都说美女好看,养眼娱神。殊不知美女再添了这份自信与聪慧,那才真是不仅令人赏心悦目,还能助人开窍明神!   “少爷,少夫人是在提醒我们要从茶具入手,这很有道理啊!”没意识到他的走神,王掌柜兴奋地说。   做了大半辈子茶生意的他,一看到少夫人手中的茶具,自然就想通了。   “少夫人,快快请坐。”王掌柜起身示意傅悠柔坐下说话。   傅悠柔对他点点头,坐下后将手中的茶碗放在八仙桌上,双眼看着骆冠凌。   骆冠凌收敛心神,瞟了她一眼,伸手捻起茶碗,翻来覆去地把玩着。   “越窑青瓷?”他眼里的疑虑渐渐消失,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傅悠柔点头,在青红的转译下,指着茶壶说:“古人云,‘器为茶之父’。茗茶时,茶具不仅仅是盛放茶汤的容器,还是整个品茗艺术的表现。质地精良,造型优美的青瓷茶具,有助于衬托茶汤,保持茶香,提高茶客品茗的情趣。碧坡茶的汤色用此茶碗,必是上策。”   “没错,少夫人说得好!”王掌柜接过茶碗翻看着,赞道:“越州瓷青,碧坡茶绿,两者相配最是恰当不过。”   骆冠凌向傅悠柔求证。“你认为用这个茶碗泡碧坡茶,会使茶色不同?”   傅悠柔连连点头,为自己的想法很快被他们理解而感到高兴。   她取过青瓷茶碗放在桌上,示意青红将茶水注入其中。   青红边倒茶边说:“这是用碧坡茶泡的茶水。”   茶倒好后,傅悠柔又示意骆冠凌和王掌柜察看茶碗内的茶水。   果真,碧坡茶在外青内白的越瓷茶碗内,显得青绿芳雅。   青红及时地将傅悠柔的手语解释给他们听。“你们看,碧坡茶青翠色浓,越窑瓷洁白如玉,用此茶具泡茶,将茶汤衬托得十分清碧诱人。”   “喔,不错!不错!早先我们只注意到新茶配活水,相得益彰,而忽略了使用的茶具。现在配上越窑青瓷,咱的碧坡茶就真成了瑞草魁、琼蕊浆了!”骆冠凌抚着茶碗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焦虑地说:“越窑茶碗质地精良,造型优美,对我们的碧坡茶确实意义非凡,可是明天就是最后一天,我们来得及找到足够的茶碗以应来宾所需吗?”   王掌柜笑道:“这个少爷不用担心,偌大的长安城,加上骆氏家业,要找这玩意儿还不难。”   “你有把握吗?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骆冠凌的话还没说完,铃声又响了,他回头看向傅悠柔。   傅悠柔笑着对他招手,那明丽的笑靥仿佛芙蓉园里盛开的鲜花般娇艳欲滴,令他无法移开目光。   傅悠柔没留意他的神色,仍示意他跟她走。   骆冠凌省悟,急忙站起来跟随她往上房走去。   此刻,他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顺从,反而因为她能与自己共同分享苦恼和快乐而感到高兴异常。   进了门,傅悠柔迳自将他带到她的陪嫁箱柜前,指着其中一只靠墙的大木箱,对他点头。   “你要我打开它?”   傅悠柔点头。   骆冠凌看看那只依然包裹着红绸的大木箱,从将她迎娶进门那天起,他就没有关心过她的陪嫁物。此刻见她如此,也明白了几分,便随她走过去,先取下红绸,再用力打开了那只结实的大木箱,当即被里面整齐排放的瓷器吸引了。   他信手取出一只很像傅悠柔拿去外面的茶碗,果真正是越窑青瓷。   “你爹娘给了你这么多宝物啊!”他惊喜地对傅悠柔说。   见傅悠柔摇头,骆冠凌迷惑了。   傅悠柔笑望着他,先用手指指他的心窝,再转而指指自己。   骆冠凌明白了。“你是说这是给我和你的?”   傅悠柔点头,脸上绽放着迷人的光彩,为他总算明白她的手语而笑开了脸。   她毫不掩饰的快乐化解了骆冠凌先前郁结的忧虑,并情不自禁地对她笑了。“谢谢你的慷慨,但是有你的好主意就够了,眼下,还不需要动到你的嫁妆。”   他极其罕见的笑容和富有感情的话语温暖了傅悠柔的心,她开心地用手语告诉他,他们是一家人,用不着感谢。   一家人?   骆冠凌愣住了。这个魅力无边、活力无限的女人真的是他不会说话的新娘吗?是那个令他每每想起就心痛、失望的残缺美人吗?   她不仅美丽动人,而且慷慨大方又聪明伶俐,她的心就像她的笑容一样美丽动人。可是,为什么上天要让她成为哑巴呢?是妒忌她的容貌才华?还是为了突显她与世人的不同?   他怀着遗憾和同情的心情看着她。   喜爱与嫌弃,这两种本不相容的情感此刻竟如此密不可分地纠结在他心头。   傅悠柔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她习惯经由对方的眼睛来倾听对方的心声。   当看到他复杂的眼神,感觉到他的困扰和矛盾时,她的神情渐渐紧绷,脸上的笑容随之消失,而她的眼里同样出现了一种令人心动的苦恼。   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他们站得是如此靠近,他不仅能感觉到她因快乐和紧绷而加快的呼吸,还能嗅到她身上那股他喜欢的香气。   注视着眼前的丽容,他的心跳频率突然加速,变得猛烈而不规律。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轻抚她的脸。   传悠柔的笑容顿时僵住,但她没有躲避,仿佛被他的眼神催眠了。   骆冠凌的手指摩挲着她柔嫩的面颊,自言自语般地低语:“悠柔,你真是个奇妙的女子,懂茶道、会爬树,能调教猫狗,还做了那么好的女红……告诉我,除了不会说话外,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感觉到他的碰触,听着他的轻声细语,傅悠柔当即心神大乱。   她不知道他是在赞美自己,还是在责备自己,但却分辨得出他语气中的遗憾和无奈,她知道那是因为自己的残疾。这,再次刺伤了她的心。   她能容忍他的粗暴,能容忍他的冷漠,但不能容忍他的怜悯!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挣脱了他的手,退离了他的身边。   骆冠凌没有阻止她,因为他也为自己矛盾的心情苦恼。   一方面他仍无法接受她是哑巴的事实,另一方面又不断地被她吸引。   现在与她相处的每个夜晚对他都是一种折磨,他得费很大的力才能克制住将她拉到身边的冲动。他知道自己越来越无法漠视她的存在,但也相信这只不过是暂时的迷恋。   试想,当被迫与一个人这么亲近的生活在一起时,你怎么可能不在乎她?   他从来不想伤害她,特别在与她接触、发现了她的美好后,他更不愿意伤害这么单纯善良的女人,可是他的言行总是在不断地伤害着她。   唉,到底该怎么办呢?他心中无力地叹息着,对她说:“以后不许再爬树,我会跟娘说,让丫鬟陪你出去走走。”   然后他大步离开了房间。   看着他的背影,傅悠柔突然失去支撑力似地,跌坐在一只箱子上。   她抚摸着自己因他的碰触而依然滚烫的面颊,心里仿佛被灌进了一坛苦水。   将饮茶器具改为越州青瓷后,骆府的碧坡茶果然在品茗会的最后一天拔得了头筹,令骆冠凌享受到了成功的喜悦,于是他很感激关键时刻全力帮助他的傅悠柔,他果真跟骆夫人商量妥,同意以后让她在有人陪伴的条件下自由出门,作为回报。   这确实让傅悠柔和青红十分雀跃。   当天,她就去了芙蓉园,并马上爱上了这里浓厚的文化气息,被园林内的花木山石所吸引。   从此,她经常到芙蓉园去走走,感受闹中求静的乐趣。   与此同时,她发现骆冠凌对她的态度也有了改变,虽然两人之间还是很疏离,但他现在似乎已经不那么排斥她的存在了。   而且她还发现,每逢她与青红说话时,只要他在场,就会很认真注意看她的手势,不再像以前那样嫌弃地避开目光。   “冠凌做事果真用心,现在我们的茶入了名茶列,不仅可以一争贡茶宝席,而且近日各茶行的买卖都不错。很好,做得很好!”   几日后的傍晚,晚餐过后,大家坐在一起饮茶,骆栋全心情愉快地称赞儿子。   今天下午他们刚刚得到消息,已经在长安城内声名鹊起的碧坡茶,被推举参与六月茶山贡茶的评比了。   听到对他要求一向严格的爹爹,当着娘和傅悠柔的面对他赞不绝口,骆冠凌顿时心花怒放,笑开了脸。   骆夫人也高兴地附和。“是不错!凌儿头一次独撑大局,能在最后关头扭转乾坤,为碧坡茶赢得声名,真是不易。”   “那也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关系。”骆冠凌志得意满地说。初次出战就大胜而归的成绩不仅令整个骆府欢欣鼓舞,他本人更是高兴。   “叮当……叮当……”   一串如同风铃在风中轻吟的悦耳铃声响起。   如果不注意,没人会想到这响声的意义,可是骆冠凌却本能地转向了铃声。   “怎么了?”他问饭桌对面的傅悠柔。   傅悠柔微笑地看着他,指指手中的茶碗,比了一个手势。   “我知道。”骆冠凌眉梢一挑,回头对爹娘说:“这次我们能赢,关键是茶具。现在我明白了,光有山泉活水和上好的茶叶还不够,还得有适当的茶具。”   “没错,这正是茶道的精髓。”骆老爷兴趣盎然地呷了口茶,说:“茶茗风兴起之初不过是三、五个好友各带茶叶坐在一起,煮水烹茶,论长道短,决出各茶品次。   后来好清谈的文人士大夫吸收了这个做法,他们在茶具、材料和斗法上不厌其精,不厌其巧。从斗香、斗味、斗茶具,到时下追求茶汤色正爽目,茶具莹盏争辉的外观景象,都表现出饮茶者越来越注重举杯茗茶时的内在感受。凌儿,看来你正掌握了这个关键。”   “谢谢爹爹夸奖,凌儿还在想进一步……”   骆冠凌的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铃声响起,还是那般动人。   “你又怎么啦?”正想抒发一番个人抱负的骆冠凌只好停下来,看着坐在那一端的美人儿。   傅悠柔笑容可掬地看着他比了一串手势,明知屡屡打断他,会扫了他的兴致,让他生气,可是此刻的她就是不想让他专美于前。   然而她三番两次的打扰,并没有令骆冠凌生气,他只是略带无奈地说:“是啦,是啦,我没有忘记你的功劳。”他再对爹娘说:“其实,将普通茶碗换成越窑青瓷是悠柔的建议,她还想将她娘家陪嫁来的青瓷茶碗全都贡献出来呢!”   于是,他对爹娘说起那天他与王掌柜在南院商量对策,傅悠柔出面帮他解困的事。   可话才说到一半,手铃再次轻轻响起。   骆冠凌循声转向她,眼里是大大的问号。   傅悠柔小心地比画着,眼里有一份担忧。   骆冠凌明白了,她是在担心,怕他说出她爬树的一节。   哦,原来这小妮子还是顾惜名声的!他得意地一笑,不仅眉梢高吊,就连嘴角也向上翘起了。“我知道该跟爹娘说什么,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打断我?”   傅悠柔微笑着点头答应他,眼里的担忧消失。   骆冠凌回头,想继续与爹娘的交谈,却发现两个老人家均笑容古怪地看着他,而且娘脸上那计谋得逞的笑容令他浑身如同被针扎着。   “爹、娘,你们那样看着我是什么意思?”他不自然地问。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你很乖,让娘高兴。”娘抢先回答。   骆冠凌浑身一哆嗦,做了个恶心状。“娘就是知道怎样让人起鸡皮疙瘩!”   然后他放下茶碗站起身,准备离开。   可是骆夫人还是高兴地说:“娘真的很高兴你与悠柔相处得这么好。”   “相处得好?”骆冠凌纳闷地停住脚步,看了眼同样怔忡地望着骆夫人的傅悠柔。   “当然,娘看得出你很在乎悠柔。”骆夫人得意地说:“虽然你们在人前不亲近,可你瞧,你这么快就看懂了她的手语,而她那边铃声一响,你就知道她有话要跟你说。如果相处不好,哪会有这么好的默契?”   骆夫人的这番话令傅悠柔登时红了脸,骆冠凌则目瞪口呆地不知该怎样反驳。   “娘在说什么嘛?”他不自在地嘟囔着往门口走去。   “这糊涂小子!”骆夫人毫不掩饰地对着丈夫挤挤眼睛,开心地笑了。她再次确信,自己为儿子谋了个好姻缘!   走到门口的骆冠凌没有理会她的笑声,他一直混沌的心似乎被娘的话点醒了。   是啊,近来他很多时候确实不需要青红的翻译,就能明白傅悠柔的手语,而且她手腕上的铃声也确实对他有一种影响。   咦,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猛地转回身,几个大步走到傅悠柔身边。无视若有所思看着他的爹娘,也无视自己的唐突,一把拉起她就往门外走去。   傅悠柔本来被婆婆的调笑弄得面热心跳,正埋首茶碗藉饮茶来掩饰自己的羞窘,没想到离开餐桌的骆冠凌突然回头,还抓着她就走,让她一时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只好乖乖地跟着他往南院走。   “你方才的意思我没有理解错,对吧?”一进院门,骆冠凌就急切地问,而他的手仍坚定地抓着她的胳膊。   听到他的问题,傅悠柔才松了口气,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呢。   她点头,告诉他没错。   骆冠凌看着她因为羞涩相被拉着急走而红润的面颊,心脏击鼓似地狂跳起来。他再次追问:“那你摇动手铃也是在喊我,对吗?”   傅悠柔再次点头,并动动自己的胳膊,示意他放开紧抓着她的手。   “我真的能明白你了,是吗?”骆冠凌不理会她的暗示,左手依旧握着她。   傅悠柔还是点头,奇怪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为何会让他有如此怪异的反应?   得到了她的肯定,骆冠凌的心里产生了一种连他都不懂的喜悦,而这喜悦仅仅是因为他能够“听懂”她特殊的语言!   这也可能是巧合,但他还是为这个发现感到高兴。   “悠柔,跟我说话,快点跟我说点什么,让我再试试!”他举起右手轻轻地擦拭着她沾着茶渍的嘴角,柔声请求着。   傅悠柔粉嫩的脸颊在他的抚摸下如同燃烧的火球,她的眼睛在夕阳照射下也闪动着晶莹璀璨的光彩。   他从未有过的温柔令她感到虚弱和晕眩,而他的要求,则令她感到困惑。   跟他说话?说什么?她茫然地看着他。   她的迷茫突显了她的娇弱美丽,骆冠凌的腹部一紧,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   “少爷,放开少夫人!”青红奔了进来。   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没注意两人异样的神态,她只是看到刚才少爷将姑娘粗野地拉走,要不是被骆夫人故意拖住,她那时就追来了。   此刻一进院子就看到少爷正紧紧地箝制着姑娘的胳膊,于是她生气了,跑过来很不客气地将他们分开,护在傅悠柔身前对骆冠凌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讲吗?姑娘的细皮嫩肉怎经得起少爷的捏揉?”   她的突然介入,令两人都愣住了,而弥漫在他们之间的那股令人窒息、也令人兴奋的气氛随即被破坏了。   骆冠凌默默地看看傅悠柔,转身走出院子。   可是他人虽离开了,心却无法平静,手心依然能感觉到她的柔软,眼前晃动不去的是她美得让人心痛的脸庞,而骆夫人的话也一直回响在耳边。   我在乎她吗?   我们终日不说一句话,算相处得好吗?!   他心里问着自己,可是却找不到答案。   然而,不管是否有答案,从这天起,骆冠凌发现自己真的有了与傅悠柔沟通的能力,并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感情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变化。   他怎么能否认呢?光是他越来越常想起她,甚至一想到晚上能见到她,闻到她的馨香,看到她甜美的笑靥,与她共处一室时,心里就涌上的那份快乐和渴望,就无法否认自己的改变。   对他的哑妻,尽管遗憾犹在,但已不像当初那样深刻,反而在遗憾中夹杂了越来越多的同情与怜惜。   可是,即便如此,他对自己的感情依然不甚了解。   如果说开始惦念她,为她的安全担心是在乎她的话,那么为何他仍然不能接受她是哑巴的事实?   如果说他们相处得好的话,那么为何他们对待彼此的态度好像是陌生人?   这些无法解释的问题使他感到惶恐不安,于是最方便也最安全的解决之道就是逃避。   好在他很忙,这是他逃避感情的最好藉口,就算他多日不回家与大家同桌吃饭,也没有人会指责或怀疑他。   然而,无论怎样逃遁,他依然无法逃离心的牵引。 第五章   一日,当骆冠凌提前从外头回来时,骆夫人派丫鬟来找他,说少夫人一大早就出去,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骆冠凌看看时间,已是晌午时分,不由惊讶地问:“吃午饭也没回来吗?”   “没有,眼下芙蓉园正在修池造林,夫人怕少夫人出事。”   骆冠凌没有再多问,匆匆交代兴旺几句后,就离府去寻妻。   忠阳依旧紧随其后。   今天天气很好,芙蓉园外的道路上因不是开、闭市的时间而显得清静。平日总是忙,极少有空闲时间出来逛大街的骆冠凌觉得在这样的晌午时刻,沿着宽敞的大街走走也是一种享受。   若非有事悬挂在心头,此刻他真想放缓脚步好好享受这难得的清静。   芙蓉园里虽然在修整,但大片的区域仍旧花团锦簇,色彩缤纷,涉足其中,令人留连忘返。   可是平日最爱来这里的傅悠柔并没有在园里。   “她会到哪里去了呢?”他纳闷地自言自语。   “少爷,也许少夫人到集市去了。”忠阳看看四周,回答着主人的话。   “不会,她不熟悉长安,不可能敢独自去集市。”   忠阳撇撇嘴。“有那个刁钻古怪的丫鬟陪着,那可说不定。”   他少有的讥诮语气令骆冠凌诧异地回头看着他。   “其实青红很好嘛,对你也不坏,你干嘛那么讨厌她?”想起从认识傅悠柔那个牙尖嘴利的丫鬟后,他老实木讷的随从好像就没给过人家好脸色,而两人一碰面总是斗嘴不断,骆冠凌若有所思地问。   忠阳忿忿地说:“她人是很好,可是我讨厌她整天嘴巴不停地教训人,没个安静的时候,好像只有她才是忠心护主似的。”   “其实你们两个都是忠心不二的仆人,以后相处久了你们会喜欢彼此的。”   “谁要喜欢那种像只麻雀似的女人!”忠阳不屑地说。   骆冠凌笑笑不说话,心里却暗叹:看来无论主人还是下人,只要是人,都有各自的烦恼。   “嘿,少爷,你看那边好像在唱戏耶。”   就在他边想边穿过园子东角时,忠阳突然拉拉他。   抬头看去,果真见到远处的戏台前围了不少人,于是两人往那走去。   芙蓉园西侧的镇国寺前,有个不小的戏台子,台子前有一排排石砌木搭的长条板凳。那是逢年过节,市民们祭神拜祖时用来唱戏文的地方,也是黄昏日落时,说书人的场子。   今日,不知是什么地方的戏班子在这儿唱起了戏。   因是晌午时分,场子里的观众多是附近无事的居民、妇孺。   一个妙龄女子正在台上边舞动长袖边唱着戏文,为她击钹打板的是个发须花白的老头,身后则有个风骨清峻、着青衣的男子弹琴伴奏着。   此刻,那女子正唱得凄绝哀婉。   “……府吏默无声,再拜还入户,举言谓新妇,哽咽不能语。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卿但暂还家,吾今且报府。不久当归还,还必相迎取……”   骆冠凌一听,原来她唱的是汉代乐府宫调《孔雀东南飞》。   好端端的,干嘛唱这悲悲切切的断肠词?他暗想着,在人群中寻找着傅悠柔。   要找寻她实在很容易,除了她独特的美丽气质使她宛若鹤立鸡群外,更因为看戏看得像她那般失态的还真不多见。   看着她,骆冠凌再次失了神。   瞧瞧这满场女人,就是到了伤心处,也只是红红眼儿,嘴里碎碎念着分分神,孩子们更是无拘无束地学着台上的唱腔哼着四处跑。   独有她,满脸的泪水任其纵横交错,盈盈泪眼只顾盯着台子,帕子虽在手里,却只是捏着,也不去擦挂在腮边的泪珠儿。   更绝的是,她手中捏着的帕子,一端在自己手里,另一端则攥在那个不遑多让的丫鬟青红手中。   骆冠凌立即低头在她身前寻找,果真看到一块已经湿透的丝帕落在她眼前的地上。显然,她是在“丢失”自己手帕的情形下“借用”了丫鬟的。   看她俩头挨着头,目不旁视,唏嘘不已的模样,他觉得实在是滑稽可笑。   于是他大步走过去,在她身边的空位坐下,凑在她耳边说:“怎么哭成这样?这是在演戏,是假的……”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傅悠柔居然做出了令他绝对想不到的动作:她头不回,眼不眨地伸出手,用青葱白玉似的手捂住了他的嘴。   震惊之余,骆冠凌讶然失笑。   她捂得不重,骆冠凌的心却因此产生了一种触电般的感觉。真愿意就让她这么捂着……可是不行,瞧,有几个半大的孩子和小媳妇们已经在往他们这边偷看,还蒙嘴窃笑了呢!   他可是长安城有名的骆家公子,怎能纵容她在大庭广众之前如此放肆?   于是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想将她的手拿开。可是傅悠柔不放手,她正听戏听得入神,如何能让耳边的“嗡嗡”声扰了兴致?   但为了面子,他还是毫不含糊地抓下了她的手握在掌心。   傅悠柔试图抽回手,可紧握着自己的大手丝毫不放。不想再被打扰,她只得任由他握着,继续听戏。   她的温顺令骆冠凌十分受用,用几个凶狠的眼神将那些偷看他们的目光逼退后,他也陪她听起戏来了。   “……其日牛马嘶,新妇入青庐,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我命绝今日,魂去尸长留,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府吏闻此事,心知长别离,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台上女子唱得哀怨,这正是戏文主人公焦仲卿夫妇诀别后各自寻死的一段,他身边的人儿也哭得更伤心了。   看着她梨花带雨的娇容,骆冠凌真不知道是该由着她看戏好呢,还是该将她强行带回家去。   “说书唱戏不就是为了逗人开心的吗?干嘛偏把人弄得像死了亲人似的?”   他看了台子上唱得兴起的戏子一眼,从兜里取出自己的手帕,替她擦拭着不断滚落的晶莹泪珠。   也许柔软干燥的手帕让她的肌肤舒适,视线清晰,傅悠柔立即放弃了原来手里捏着的那角布巾,改抓起这块送到面颊上的手帕。   见她毫不犹豫地抓走了自己的手帕,骆冠凌无奈地回头看看站在身后的随从,发现他也正眼带不屑地注视着傅悠柔身边那个同样哭得天昏地暗的丫鬟。   骆冠凌没再说话,心想反正戏也快完了,她喜欢听戏,就由她吧。   此刻,台上的女子音调一转,变得高亢激昂,不再缠绵婉转。   “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   回头再看身边的人儿,依然泪水滂沱,竟让他莫名地心痛。   终于,“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台上的女子一个大鞠躬,戏唱完了。   “走,回家吧……”骆冠凌拉着她的手欲走,这次被她挣脱了。   只见她取下头上的珠翠簪子,迳自走向台前正托着钵等待赏银的老人。   “等等。”看到她把那只簪子放进钵子里,骆冠凌唤住老人,将簪子拿回来,同时将一锭足有十两的银子放进钵子里。   “谢公子慷慨!谢公子慷慨!”老人顿时喜上眉梢,连连道谢。   骆冠凌对他挥挥手,拉着傅悠柔大步离去。   傅悠柔急忙回头,对站在老人身后那位唱戏的女子笑了笑,才任由他拉着离开戏台。   看到骆冠凌如此慷慨大方,她的心里好高兴。原来他并不冷酷,是个好心人!   “为何那样看着我?有什么不对吗?”发现依旧泪光闪闪的傅悠柔一直在偷看自己,骆冠凌停下脚步问她。   其实,此刻他的心情很好,因为他没有错过傅悠柔眼里赞赏与崇拜的目光,也感觉到了她的喜悦。他为自己能取悦于她而感到高兴,而她崇拜的目光也让他觉得自己突然之间变得高大完美了。   此刻,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短短的时间里对她产生了诸多他不曾预想过的情绪,像见到她流泪时的心痛、见她开心时的兴奋,以及早先听说她出门久不见归时的担忧。   傅悠柔笑意盎然地抽出自己被他握着的手,先指指戏台那边,再比了一个手势,然后双手交抱腰侧,对他行了个谢礼。   “你说你要谢谢我让你听完戏,还给了戏班子银子。是吗?”骆冠凌专心地看着她的表情和手势,一边确认似地问她。   傅悠柔连忙点头,很高兴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快乐染红了她的面颊,欣喜点亮了她的双眸,此刻的她,除了美丽,更显出勃勃生气,让人无法不被她吸引。   骆冠凌很高兴,但他没有喜形于色,而是拉着她继续往前走,并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说:“那些戏子把你弄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我却打赏他们,真是糊涂!”   话声才落,腰间突然被拧了一下。他赶紧回头,见傅悠柔瞪着他。那似嗔似娇的模样令他心头一热,急忙改口道:“不过他们唱得不错,应该打赏。”   闻言,傅悠柔转怨为喜。   骆冠凌满足地看着她。“你要是爱看,长安城的好戏多着呢,等过些日子,我带你去看让你笑的。”   傅悠柔突然站住,仰起脸看着他。   她眼里的惊喜和敬慕让骆冠凌顿时感到一阵飘飘然!   “是的,我会带你去!”没有半分迟疑,他冲口给了她保证。看着眼前如花美颜在喜悦的阳光下绽放,他的心陶醉了。   那天,骆冠凌并没有马上将傅悠柔带回府,而是带她到大街上的食店吃了因看戏而忘记的午餐,又陪她去逛东、西二市。   本来这是傅悠柔最开心的一天,她不仅听了戏,逛了渴望已久的集市,而且看到了骆冠凌从未表现过的温柔和耐性,她真希望以后这样的日子能多一些!   可惜,当逛完集市,骆冠凌带她到茶楼喝茶,遇到几个熟人后,情况就改变了。   上了茶楼,另一角有几个看上去与他相识的年轻男人与他打招呼,骆冠凌让青红和忠阳陪着傅悠柔喝茶,自己过去与他们寒暄。   傅悠柔暗中观察着他们,因为距离较远,听不到他们谈什么,但她会读唇语,所以依然毫不费力地知道了他们谈话的内容,心情也随之起伏。   “骆公子陪贤妻逛大街哪,真是幸会!”一个衣着华丽,看似贵公子的年轻男子笑容古怪地说。   傅悠柔赶紧看向骆冠凌,可是他背对着她,看不见他的嘴,无法知道他的回答。她只能盯着其他人,希望从他们的交谈中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及他的反应。   另一个男人毫不掩饰地笑道:“虽说娶个哑巴老婆让老弟吃了亏,但尊夫人那等绝色女子天下何处能寻?如此佳人让骆老弟一人独得,老弟也算幸运啊!”   傅悠柔感觉到背对她的骆冠凌突然身体变得很僵硬。   又一个男子虽然侧身而坐,但因他将面孔转向骆冠凌,所以傅悠柔能看见他的唇动。他说:“如此美貌女子,弃之可惜,留着做侍妾,倒亦快哉?反正骆兄还有个同样貌美如花的表妹爱慕着,将其娶来做正妻不就可填补遗憾了吗?”   这几人显然都参加过婚礼,所以知道樊苗苗迷恋骆冠凌的事。可是他们真是骆冠凌的朋友吗?为什么要替他出这样的坏主意呢?骆冠凌又是怎么想的?   傅悠柔很想看到骆冠凌的回应,可是他一直没有转回头来,而那个华服男子却看向了这个方向。傅悠柔知道他要看的是自己,于是她垂下头,无心再观察他们。   不久,骆冠凌回来了。   傅悠柔毫不避讳地端详着他,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而她也看到了,并因此感到失望和难过。   骆冠凌的言词虽没有什么改变,神态却有了迥然不同的变化。   他的目光不再清澄,视线也多有回避,他的手也不再碰触她的肢体,仿佛在一瞬间,她就成了带刺带毒的丑物,碰不得,也看不得了。   傅悠柔的心情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经历了大喜、大悲二重天。   此刻,她真恨自己有读唇语的能力!如果没有“听到”那些对话,她的心情不会变坏。   一个阴雨天,由于绵绵不绝的雨,傅悠柔没能去芙蓉园,而阴郁的天气和骆冠凌对她阴晴不定的态度也让她感到心情郁闷。   从那天听戏文逛大街后,他们本来已经有很大改善的关系,突然转至冰点。尽管她有好几次发现他正用一种炽热而专注得令她很不安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有时她夜里睡不安稳时,他也会过来询问、并替她拉好被子,可是白天,他总是回避着自己,回避不了时,也总是冷着张脸。   她知道原因,但除了暗自伤心外却无力做任何改变。   她想像刚进府时那样,用平常心对待他和自己的关系,也想忽视他的冷漠,可是在体验过他的友善和蔼与令人愉快的陪伴后,在被他的体贴关心打动了芳心后,她怎么能再忍受他的冷漠?   她多么渴望能与他像那天看戏时一样,平和愉快地相处。   可是,他的态度令她深感受挫。   今天她无心做其他事,早早地就睡了,现在,长椅已经成了她的床。   蒙眬中她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知道是骆冠凌回来了。   她已经习惯等他回来,几乎每天都要听到他在床上躺下后才能安然入睡。虽然他总是尽量保持轻巧的脚步和动作,但每当他回房时,她还是会知道。   像今夜,当骆冠凌回来没有上床,而是走过来站在她身前时,她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看到她在黑暗中闪动的目光,骆冠凌迟疑地说:“我有话要跟你说──等一下,让我先将灯点亮。”   他走回桌子前,点亮了那对还是他们成亲那夜点过的喜烛。看来这间寝房对他们两人来说,都只是睡觉时不得不进来的地方。   傅悠柔坐起来,等待着听他要说的话。   待烛上火叶稳定后,骆冠凌转身走回来,却在看到傅悠柔时,呼吸窒住了。他从未预期看到一个被从睡梦中唤醒,又不修边幅的女人能美得如此动人心魄!   她惺忪的睡眼在烛光下显得迷蒙,毫无防备的身躯自有一种慵懒的娇态,散乱的长发垂落在她的肩头和颈背,将她白皙无瑕的肌肤显现得更加完美。   而她似乎一点都不知道,当她微抿红唇时,她的双颊就会出现可爱的梨涡;当她用那种期待又担忧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他的心就会沦陷……   他深深地呼出被窒在心口的那口气,迎视着她的目光慢慢地走到她的身前。   直到此刻面对着她,他才发现,这几天自己的躲避完全没有用,她对他的吸引力一日强过一日!   至今,他依然难以接受她是哑巴的事实,长安城里仍然流传着关于他娶哑妻的许多流言。尽管人们不敢当面讥讽他,但一些流言仍不时地传入他的耳中。就像那天在茶楼那几个朋友说的,娶个哑巴妻子对他来说确实是丢人的事。说心里话,他不想因为接受一个哑巴妻子而受人耻笑一辈子,也害怕这种耻笑会延续到他的下一代身上,更不想每天与她相对时都得忍受她的比手画脚。   最初休妻的要求被娘一口否决后,他将希望寄托在傅悠柔自己求去。   原以为他长久的冷漠会让她放弃这个无意义的婚姻,可是没想到她竟能以独特的方式忍耐他的冷漠和歧视,而他的心却在这样的冷漠中不断升温,并无可遏制地被她占据。   那天陪她听戏、逛街、喝茶,他享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放松和愉悦,如果不是遇到了那几个自幼相识的朋友,他相信那天会是他最快乐的一天。   但现实是残酷的,朋友们的提醒让他在短暂的快乐后,品尝到了更多的痛苦。   为了免除再一次的痛苦,他只好选择逃避。   他知道现在他所逃避的其实已不再是她,而是他自己,是他的心。   此刻,在这么近距离地面对着她,他不禁仔细端详她,相信她身上一定有与别人不同的地方,否则为什么他是如此急切地想要逃离她,逃离她所带给他的痛苦与失望,却又偏偏越来越被她所吸引?   然而,他看到的是一个美丽而单纯的女人,是一个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坚强自信的女人。   她的神态自然而优雅,她的眼睛清澈而坦诚,尽管她身上有残缺,但她从不因此而自暴自弃,更不会以此要求特殊的待遇。   也许,这正是吸引了他的独特地方!   逃避多日后,当他与她如此近地相视于烛光下时,他的心再也难以控制。他忘记了自己原先想对她说的话,忘记了自己深夜喊醒她的目的。此刻,他只知道他的身体、他的感情和他的心都在呐喊着一句话:他要她!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身上的肌肉紧绷,激狂的心几乎要撞破胸腔……   叮当!叮当!   清脆的铃声轻轻响起,在这静谧的夜晚显得十分响亮,它宛如一道劲风迎面而来,给正热血沸腾的骆冠凌当头一击,让他猛然清醒。   他回过神来,看到傅悠柔正困惑地注视他,戴着手铃的左手依然垂直放在她屈起的膝盖上。   她确实困惑,骆冠凌说有事要对她说,可是点亮灯后,他只是看着自己发呆,而且神情越来越奇怪,这不能不引起她的好奇。   于是她用自己的方式──摇铃来提醒他。   从迷思中清醒的骆冠凌看着她,几乎冲口欲出的话“今夜、我们圆房吧!”变成了:“没、没什么,睡吧,太晚了……”   话一出口,他猛地转身回到桌边,用力吹灭了点上不久的红烛。   而他则匆匆地走出房门,只留下傅悠柔困惑不解地呆坐在黑暗中。   离开房间的骆冠凌来到寂静的院子里,让夜风平复他躁动不已的身心。   他鄙视自己,痛恨自己──为自己一方面对她的残疾耿耿于怀,另一方面又对她的美丽聪明、纯洁善良和诱人的身体念念不忘!   他知道只要他愿意,任何时候傅悠柔都乐意成为他名副其实的妻子。她喜欢他,这点任谁都能从她澄明无伪的眼睛里看出。   可是,在看不清自己的真心和被层层矛盾束缚着时,他不敢贸然占有她!   他仰头看着夜空,心想,他还得继续躲避她,可是要躲避到何时呢?   他不知道!   接下来的日子,他成功地避开了傅悠柔,可是却过得毫不轻松。距离无法控制他对她肆意膨涨的欲望,否认不能让他的情感获得解脱,他越躲避就越想她。   有时甚至在忙碌中,在与客人交谈、与朋友聊天时,她的影像都会突兀地出现在他脑海里,并将他原本很好的心情破坏殆尽。   从来没有一个人令他这样念念不忘,更没有女人可以占据他的思想空间。只有傅悠柔,只有她能让他产生各种情绪,让他的心变得浮浮沉沉;并引发他强烈的占有欲,仿佛她是他的所有物,不容别人觊觎。   这种坐立不安的感觉让他感到惶惑,难道生活中介入一个女人后,他的心会变得跟过去不一样了吗?   难道那个不会说话的女人真的已经影响了他吗?   他恼怒、他生气、他捶打自己,可是一切都徒劳无益。   于是他尝到了痛苦的滋味,脾气也变得难以控制。   如今,当听到有人以讥笑的口吻恭贺他娶了名门之后、贤慧妻子时,他的火气就会突然上升。   换句话说,他不再能忍受任何对傅悠柔的不敬和嘲笑,不管出于什么动机,也不管是明说还是暗示,他都不能容忍。   这日骆氏在东市的新酒楼开张了!   为庆贺开张大喜,酒楼摆了酒宴,宴请八方来客,左右相邻。   酒宴中,作为东主的骆冠凌与一群年纪相当,平日多有往来的宾客坐在一起,闲聊中说起了女人,一人颇有感叹地说:“大抵女人皆一样,有她,你的耳根子难清静;没她,你的生活寡然无趣。所以先圣哲人说‘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仁兄所言不错,小弟正是日日被老婆吵得心烦。”座中另一位客人忿然插言道:“她有什么理由跟我吵,成亲两年,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不纳妾怎么办,让我断子绝孙哪?”   又一人立即应和:“是啊,好汉难捱唠叨妻。还是骆老弟好,家有哑妻,万事无虑,闭眼不看,天地清静。”   这话要是换在几天前说,也许骆冠凌还能容忍,可是今天他却爆发了。   “休得无礼!”他大吼一声,当即掀翻了桌子,厉声警告。“今后谁再说到在下的夫人时,留神各位的嘴!”   然后不等众人从惊诧中回过神来,他唤来几个仆人,替在座宾客换座,自己则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愤然离开了酒楼。   他知道这下他又为自己惹来了一大堆闲话,可是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傅悠柔受到的不公平待遇。   他发誓,今后他绝对不再容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侮辱他的妻子,除非他没听见,否则他一定会像今天这样毫不客气地回敬他!   他的举动当天就传遍了长安城,自然,骆府也得知了。   “哈哈哈……姑爷终于为姑娘出头了!”   当消息传到傅悠柔耳朵里时,她正与青红厢房里做针线,青红开心得大笑。   丫鬟快乐的情绪感染了傅悠柔。   与青红不一样的是,她的高兴不光是他为自己出了气,而是她体会到了骆冠凌对她的感情,因此对他以前的表现也就不再那么计较了。   老天知道,她是多么希望自己的婚姻能得到圆满的结局啊!因为,她已经喜欢上了这个表面上总表现得冷冷的,而骨子里却是温柔多情的夫君!   不过,聪明的她同时也明白,骆冠凌心中依然对她的残疾有障碍。只要那个心结未解,他就会一直对她若即若离,那么他和她的感情就不可能稳定长久。   她真心希望自己的夫君能以她为傲,并像接受她身体的其他部分一样坦然接受她的残缺,如果他不能做到这点,那么她就不能轻易地放出自己的感情。   她的要求不多,只是公平的对待,而目前他对她是不公平的。   “哦,姑爷来了!”就在她神游之际,青红突然低声说:“奴婢先回避啰。”   傅悠柔没来得及回应她,因为骆冠凌已经走进来了。   平日他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来找过她,所以傅悠柔感到好奇。   “你还好吗?”骆冠凌走到她身边,在距离她约三步的地方停住。   傅悠柔看着他,微笑着点头,而她的心却很痛──因为他目光中的迟疑。   难道他在后悔为了自己而得罪朋友吗?还是后悔因此表露了他的真感情?   “我来告诉你,我要离开几天。”骆冠凌说话时眼睛一直回避着她的目光。   听说他要离开,傅悠柔的眼睛一黯,但笑容仍挂在嘴边。   骆冠凌继续说:“是到洛阳去验货……估计三、五天后就回来。你、你自己多注意身体,出门要小心,不要太晚回来。”   傅悠柔点点头,笑容不减。   骆冠凌的目光终于转到了她的脸上,先是她的红唇,然后落在她的眼睛上。   他们的目光紧紧地胶着在一起,空气里充斥着紧绷与激情的火花。   可是他很快就移开了目光,不带感情地说:“晚上睡在大床上。”   然后他掉头匆匆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傅悠柔觉得自己快要哭了。   她才不会去睡那张大床!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是睡在椅子上还是草窝里,她只在乎他对她的态度。   此刻,沮丧和挫败令她浑身无力,仿佛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被骆冠凌的冷漠抽走了。   她无力地放下针线,将脸靠在屈起的双膝上,嘴里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她明白了,要得到她的夫婿的心,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可是,这一生,她只会嫁一次,因此无论成败,她都得奋力一搏! 第六章   骆冠凌一去数日不回,骆府却来了傅悠柔不乐见的人──樊苗苗。   晚餐时,当樊苗苗不经通报迳自来到饭厅时,傅悠柔大吃一惊。   而樊苗苗一进门,就当着骆老爷和傅悠柔的面,跪在骆夫人的面前。   “姑妈,我知道以前是我不懂事,总是和您顶嘴,现在我会改正,您不要不喜欢我,不要再把我送回家去,好不好?”   此刻的樊苗苗与二十天前大闹婚宴时相比,确实显得乖巧了许多,也瘦了许多。   骆夫人叹了口气说:“苗苗,你是我樊家唯一的女儿,姑妈怎么会不喜欢你?可是你长大了,总是要许配人家的,你爹爹、哥哥们已经在考虑这件事,姑妈又怎么能留你长住呢?”   一听姑妈说要她嫁人,樊苗苗眼里充满了泪水,瞥了傅悠柔一眼,毫无顾虑地说:“我不要嫁给别人,我只喜欢表哥,从小就喜欢!若非姑妈将我送走,表哥娶的人一定会是我!”   听到她的话,傅悠柔表面上平静如常,可内心却有如万箭穿心般难受。   想起那日茶楼上,骆冠凌的朋友们所说的话,她无法不心生疑虑:苗苗那么自信的神态,那么肯定的语气,那么凄苦的眼神,是因为她一厢情愿地希望嫁给骆冠凌呢?还是他们之间早已有了某种默契?   如果是后者,那么骆冠凌对待她态度上的反反复覆就有了凭据,那么,自己算什么?真的只能成为他的“侍妾”吗?!   骆夫人面对侄女固执的想法,则是暗自叹息:毕竟还是任性的丫头!   她看了眼平静坐在一边的儿媳,对樊苗苗好言相劝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你表哥已经娶妻,他们相处得很好,你就不要再打扰他们。姑妈不逼你马上回去,等过几天你兄长自会来接你回去。”   “不要,我已经给爹爹和哥哥留了信,说我要在姑妈家,他们整天忙生意,根本就顾不上我!”   听她这么说,骆夫人也不好说话了。哥哥跟两个侄子都太顾着生意,确实忽略了这个自幼丧母的女孩。况且男人粗心,总以为满足她的要求,由着她的性子,让她高兴就行,可是,女孩往往更需要家人的关心。   她无奈地说:“那就先住下,看你爹爹怎么说吧。”   玫娘当即唤来个小丫鬟,让她照顾樊苗苗住下。   还是和原来一样,樊苗苗依旧住在北院骆老爷夫妇院子的厢房里。   樊苗苗的到来给骆府带来了不少生气。她是个爱动好说、性格外向的女孩,尽管她保证再也不顶撞骆夫人,可是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两天她就忘了,因此骆府中又时时可以听到被逼急了的骆夫人的“河东狮吼”。   “苗苗,‘雪球’要捉老鼠,你不可以把它关在自己的房里!”   “姑妈真是的,捉老鼠又用不了一整天,让它跟我玩玩不行吗?”   “苗苗,告诉过你不可任后门敞开着,你为什么总是不听?”   “后门去芙蓉园最近,关着多不方便。”   “你给我闭嘴!否则我马上让人把你送走!”   骆夫人最后这一句话总能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每当她这么说时,樊苗苗会立即住口,再不高兴也会毫无异议地按照姑妈的指示去做。   “你不要笑我!”   一次,当傅悠柔看到她们的争执又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而忍不住露出笑容时,樊苗苗立即将火气转向了她。“幸好你是个哑巴,否则你会比我更惨!”   面对她的怒气,傅悠柔并不生气,依然微笑。   从小就知道自己无法在唇舌上赢人分毫,于是微笑成了她自我保护的武器。   这次外出接货的骆冠凌怎么也没想到会一去就是半个月,每天忙碌的奔波中,他却时时想着家,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急切地想回家。   就连随他同来的兴旺等人都笑他成亲后变得恋家了,忠阳更是取笑他心里全是他的夫人。   他未作解释,但心知他们的话没错,导致他思家心切的原因确实是他那名不副实的娘子。   现在,他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感情,他在乎她!   离开她的这段日子里,他才真正明白她早已潜入他的心底,融入了他的思想。他与她早已是分不开的整体。   晚上听不到她的呼吸,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他便难以安睡;白天见不到她的笑脸,听不到她的铃声,他则感到空虚。   她会不会又去看戏忘记回家?会不会固执地睡在椅子上,像他一样跌下地?   他后悔离家前没有好好交代青红要强迫她睡到床上,外出时要早点回家……   而随着对她的思念与担忧的加深,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对她的缺陷有厌恶或失望的感觉,现在他唯一渴望的就是早日回家,早日见到她,早日让她成为他实至名归的夫人!   难道是分别让他清醒?这真是他始料未及又令人心情雀跃的变化!   可是当他终于回到家时,迎接他的却是一场大混乱。   “‘雪球’!‘雪球’!”   整个骆府各种声音此起彼伏,都在喊着同一个名字。   “娘,怎么了?”   “啊,冠凌,你回来了?”正急于寻猫的骆夫人看到儿子回来,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但即刻又被焦虑所取代。“快帮娘找‘雪球’,它已经失踪一整天了!”   一听是府里灭鼠功劳最大,也是娘最疼爱的狮子猫失踪时,骆冠凌也顾不上歇口气,立即加入了寻找猫儿的行动。   “夫人,库房里没有!”   “夫人,大小厅里也没有!”   “院子各处角落也没有!”   七零八落的回报令骆夫人脸色越来越难看。   “再去找!一只猫难道会长翅膀飞了不成!”她怒火冲天的命令。   大家分头散去,骆冠凌安慰道:“娘先别急,也许‘雪球’和狗儿在一起呢。”   “夫人,夫人,‘雪球’在、在老柳树上,被卡住了……”   就在此时,一个仆妇匆忙跑来报告。   “为何现在才来报?”   “奴婢也是才、才发现,少夫人在救……”女仆的话没说完,老夫人生气了。   “少夫人救?少夫人会救什么?”骆夫人生气地责骂着,边转头往老柳树所在的北墙走去。   而骆冠凌在听到“树”时,若有所悟,赶紧追随在骆夫人身后。   果真,当他们来到老柳树下时,不仅是他,就连老夫人也看到了令他们心惊胆颤的一幕──   骆府最贤淑文静的少夫人,正半立在高大的老柳树上惊慌地看着他们。   骆夫人因为过度震惊而忘记了要说什么,只是张大了眼睛看着她。   “汪汪汪汪……”老柳树下,大狗跳跃着,仰头对着大树狂吠。   “悠柔,快下来!”骆冠凌扬着头急切地喊。   树上的傅悠柔神色慌张地看着他,不知该怎样解释自己的行为。   当听到猫儿的叫声时,她不顾一切地爬到树上去全力拯救它。   看到女仆去向骆夫人报信时,她虽然很慌张,但还是继续做她认为该做的事。   此刻她刚将猫儿解救出来,就看到不仅骆夫人,而且连离家十多天的骆冠凌也一起走来,她怎能不紧张?   她想有点风度地爬下树,可是怀里抱着猫,只有一只手可用,行动受阻,而且她也来不及慢慢爬下树了,于是她弯腰抓住柔软的树枝,像荡秋千似地往下荡。   几乎同时,婆婆令她心惊的声音响起:“悠柔,你、你居然上树?”   傅悠柔抓着树枝的手一松,在一串熟悉的铃声中,她落下跌倒在乱草中。   “悠柔!”看她坠落,骆冠凌大喊着疾步奔过去想接住她,可是晚了一步,只能将她从杂草中扶起。   骆夫人则由惊讶转为震怒。“傅悠柔,你可是骆府少夫人,名门淑女啊,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   听到婆婆的斥责,悠柔人还没站稳,就急忙将怀里的猫儿举起,面色苍白却仍笑吟吟地看着婆婆。   她美丽的笑容令骆冠凌心头一颤。   “娘,悠柔这样做还不是为了救‘雪球’!”他不满地看了骆夫人一眼。   愤怒中的骆夫人不理会儿子的不满,一把夺过猫儿,递给身边的玫娘,生气地骂道:“你哑巴了?看到猫儿时为什么不喊?院里到处是人,非得自己爬上大树做这种不成体统的事吗?”   听到她的指责,大家一时都僵住了,骆冠凌严厉地瞪着母亲。   婆婆粗鲁的动作和话语令傅悠柔也有一刹那的怔愣,但很快就想到婆婆一整天为心爱的猫儿担惊受怕,又被自己吓坏了,于是笑容不减地连连点头,指指自己的嘴巴,表示自己是哑了,所以不能喊。   她的笑容令在场的人动容,也令骆夫人察觉到了自己的口误,立即神情尴尬地道歉。“啊,瞧我,都被气糊涂了,媳妇儿啊,你、你也不要怪我……”   傅悠柔摇摇头,表示她不在意。   这时,青红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匆匆向骆夫人行礼后跑到傅悠柔身边,替她整理着凌乱的衣裙,一边焦虑地问:“少夫人!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好了在绣房等的吗?奴婢到处找都找不到你!”   “你们这对主仆,真是令人失望!”骆夫人因歉疚而刚刚平息的火气再次上扬,她严厉地看着傅悠柔。“等收拾干净后,到大厅来见我!”   说完,不等骆冠凌开口,转身就走了。   玫娘和其他丫鬟也跟在她身后匆忙地走了。   等人都走了后,骆冠凌才回头问道:“你有伤到哪里吗?”   傅悠柔摇摇头。   “表哥!表哥!你回来了?”   樊苗苗突然高声喊着从院子的另一头跑来,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一头扑到了骆冠凌身上。   没有防备的骆冠凌脚下一颠簸,就被她撞倒在刚才傅悠柔倒下的草堆里。   与他一同倒下的樊苗苗骑在他身上大笑。“我等你好久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苗苗?你怎么来了?”见到多日不见的表妹,骆冠凌有点迷糊。   “还不是因为我想你,姑妈同意我住下……”   傅悠柔被他们不雅的姿势和热情的谈话刺痛了心,她默然离去。   “姑娘……”青红扶着她,想安慰她。   傅悠柔轻轻摇头,不让她说下去。   突然涌上心头的那股滋味令她震惊,那是她从未尝过的感觉,酸酸的、苦苦的,还搀杂了一点点恨,那是什么?   是痛苦?还是嫉妒?   痛苦?是的,看到骆冠凌与樊苗苗抱着倒在草堆里时,她感觉到穿心的痛。   可是,嫉妒?为什么要嫉妒?   不,她不想有嫉妒那种最不好的情绪。天下人都知道,嫉妒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大罪,她可不想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不,我不是嫉妒,也不是生气,只是有点被惊吓到了。   她心中默念着,安慰自己。   虽然心里依然又酸又苦,她仍记得婆婆临去前的命令:“收拾干净后,到大厅来见我!”   婆婆一定很生气,她会因此责罚自己吗?   想到威严的婆婆,她的心颤抖着。   于是,关于骆冠凌与樊苗苗抱在一起的影像,及痛苦、嫉妒的情绪都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眼前,她得先应付婆婆这一关。   “悠柔!”   才刚进门,她的胳膊就被人抓住。   傅悠柔回头,看见骆冠凌气喘吁吁地拉着她。   她欲挣脱他,可是却被他抓得更紧。   为什么要拦着我?她皱着眉头无声地问。   “我……我刚才没站稳,被苗苗撞倒了……我不……喂,你不要用那样的眼光看着我,其实我根本就不需要跟你解释的。”   骆冠凌抓着她,先是语气婉转低沉地解释,可在看到她紧蹙的眉头和难解的目光时,语气立即变得生硬。   没想到傅悠柔定睛看了他片刻,突然拂开他的手,对他甜甜一笑,比了个手势。   “‘没人要你解释。’”看懂了她的手语,骆冠凌只觉得一阵怒气涌上。“你居然说你不需要我的解释?”   自己从来就不屑对女人解释什么的,偏偏今天想对她解释,可她却不领情!   “你这女人是怎么回事?我一去十来天,你……你这样对我?”他深感失望又委屈地说。   而他心里真正想喊的冤则是:我十来天没有一刻不想她,可她倒潇洒,不仅没有一点久别重逢的喜悦,甚至连看到自己的夫君与别的女人抱在一起时,都大方地不需要任何解释!这不正说明她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夫君吗?!   一种失意的怒气和酸溜溜的滋味穿心而过,令他想大大发作一番。   可是,他没有机会,因为他缠人的表妹又追来了。   “表哥,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骆冠凌抓着想溜走的傅悠柔,回头对表妹说:“等一下,我现在有事跟悠柔说。”   “不要,人家等了你这么多天,姑妈也在等她……”   樊苗苗不理会他的态度,跑过来抓住他的胳膊说着,可是她的话被一串铃声打断了。   骆冠凌立即回头看着傅悠柔。   傅悠柔指指自己被他抓住的右手,用左手比画着。   “不行。”明白她的意思的骆冠凌当即反对。“你得先听我把话说完,然后我陪你去见娘。”   “表哥!”见自己不受重视,那头的樊苗苗恼了,用力拉扯他的胳膊喊他。   “干什么?”他不耐烦地提高了声音。   见从来没有凶过自己的表哥今天居然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她,樊苗苗动气了。   她用力拍打着骆冠凌的肩膀,委屈地说:“从前表哥说过会永远喜欢苗苗的,难道表哥现在已经忘记,不再喜欢苗苗了吗?”   骆冠凌放缓声音安抚她:“表哥说过的话不会忘记,但现在表哥有事,你可不可以不要闹,先到外面去玩,表哥会去找你……”   “不要,如果你还是我最喜欢的守信用的表哥,那你现在就陪我!而且姑妈还在等着她!”任性的樊苗苗不依地喊。   骆冠凌真的感到头痛极了,这个表妹历来任性,可是他一直因为她年幼而包容她,从来没有发现她竟然任性无礼至此──傅悠柔就在她的眼前,她却目中无人地用手指指着她──而他也从来都没有发现她的声音是这么聒噪。   就在他不知该怎样说服她放手,让他去跟自己挂念多日的傅悠柔说话时,耳边再次传来铃声。   他转头看着傅悠柔,可另一边的樊苗苗又不乐意地大喊起来:“表哥,你干嘛只是注意这个只会用手铃唤你的女人?”   她的话令骆冠凌很生气,他很不温柔地一下就把拽着他胳膊的樊苗苗推开了。“苗苗,你越来越没规矩!”   然后不理会她的反应,立即转向傅悠柔,抱歉地喊:“悠柔……”   傅悠柔手腕上清脆的铃声再次响起,比画着手势告诉他她不在意,只是希望他放手,因为她还得去整理仪容,赶快去大厅见婆婆。   见她态度坚决,骆冠凌只好依了她。“好吧,你先去,我会等你。”   傅悠柔没再看他,转身进了卧室,青红也赶紧跟上。   当傅悠柔来到大厅时,骆夫人已经在那里,她的面前跪着两个人。   傅悠柔认得其中一个是专门负责饲养猫狗的女仆,另外一个则是负责杂院各处所的总管。   于是她学着他们的样子,跪在了婆婆的面前,跟随在她身后的青红也急忙跪在她身边。   看到傅悠柔进来跪下,骆夫人极其威严地对那两个人说:“好了,你们两个都起来吧,记住这次的教训,以后用点心思!”   “是!是!”两人连声应诺着,起身离开了大厅。   傅悠柔垂头等待着婆婆的责骂,可是等了好半天都没有声音。她想抬起头,又怕更加惹怒婆婆,只好默默地跪着。   过了好半晌,在她惴惴不安地以为婆婆不想跟她说话时,骆夫人开口了。   “悠柔,你起来坐下。”   她的口气严峻,但听起来不像是责怪,更像是无奈。   傅悠柔惶恐不安地抬起头,但仍然跪着没起身。   骆夫人见状,略微放缓了声音。“起来吧,我有话跟你说。”   傅悠柔犹豫地看着她,还是没站起来。最后是青红坚决地将她扶起来,两人一起站在骆夫人面前。   骆夫人心情复杂地看着悠柔清丽脱俗的面容。   她刚才已经仔细地检查过“雪球”,发现猫儿的颈子上有很深的伤,四只爪子均有树屑。显然它是爬到树上时被卡在了树杈间,挣扎不果弄伤了自己。如果不是得到及时救助的话,它一定会被活活卡死。   再想想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就对这个善体人意的媳妇发火说重话,她居然毫不计较,不由在对她的气恼中,又带了一层感激和喜爱,为是她救了那只可爱的猫,也为她的通情达理!   况且那么高的树,就是男子汉也未必能爬得上去,可是她一个身有残疾,体单力弱的女人竟敢爬那么高的树,就为了救那只猫!   “你是为了救猫儿才爬树的吗?”她不失威严地问站在面前的傅悠柔。   傅悠柔点点头。   “出嫁前,你也曾爬过树吗?”骆夫人的目光变得犀利而严厉。   傅悠柔犹豫了,她想承认,但又不想毁坏爹娘的声誉,更不想因为这个自己并不认为有伤风化的行为而遭到婆家的羞辱。   “娘,悠柔也是为了救‘雪球’才不得不爬上那么高的大树,你不安抚、感谢她也就罢了,怎么能这样刨根究底地扯到她的娘家呢?”   就在傅悠柔不知该如何回答时,骆冠凌从门外走进,及时替她解了围。   骆夫人看着一走进来就揽着媳妇的肩,不满地瞪着她的儿子,奇怪今天自己并不因他的顶嘴而生气,反而松了口气。   难道她心里也希望为媳妇爬树的不当之举找到合理的解释吗?   无论答案如何都无关紧要了,因为当她看到眼前这由她一手凑成的一对璧人时,心里早被喜悦填满,先前的怨愤也随之消失了。   “说的也是,娘是不该扯那么远。”她和颜悦色地对傅悠柔说:“悠柔嫁进骆家也一个多月了,人品如何,娘自然明白。今天还得谢谢你救了‘雪球’,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早日替骆家生养孙子,娘就更感谢你啦。”   说着,她突然声调一变,对着大厅喊:“苗苗,要就进来,要就走远点,姑娘家做人不可以那么鬼鬼祟祟的!”   尾随表哥来到大厅的樊苗苗因为不敢擅自进来而躲在门外,此刻见被姑妈揭穿,也就大方地走进来了,还调皮地对着姑妈行了个大礼。   骆夫人教训道:“若你不想回家去,就跟着你表嫂学点针线活,看看──”她比了比身上的衣服道:“这褂子就是你表嫂做的,针脚密实,线条笔直,这才叫针线活!你也十六了,只比你表嫂小一岁,可连根针都捏不好,赶明儿怎么给自己缝嫁衣?”   她训得畅快,可听她训话的几个人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说到她的婚嫁,傅悠柔想起了樊苗苗与骆冠凌的纠缠,心情变得很消沉。   骆冠凌搭在她肩头的手感觉到她身子的僵硬,不由心头也很不开心。   青红更是为傅悠柔因樊苗苗而受到的羞辱感到愤怒。   可是,最不开心的却不是他们。   “我的嫁衣自然有人缝,何必要我自己缝?”樊苗苗闷闷不乐地说。   她恨透了表哥娶妻却不是她的结果,并决心要将表哥夺回来。可是知道她心思的姑妈,却偏偏要当着这个不配做表哥妻子的哑巴女人面前揭她的疮疤,还将她们放在一起去比较,真是让她生气!   “你除了会顶嘴,啥都不会!”骆夫人啐道:“算了,我还有事,冠凌也刚刚回来,你们各忙各的去吧。”   说完,她站起身大步往门外走去。   见婆婆走了,傅悠柔立即晃动肩膀,将骆冠凌的手甩脱,迳自往门外走去。   她知道骆冠凌会想拉住她,但她不躲避,也不逃跑,因为她知道只要有那个爱他几近疯狂的樊苗苗在,他就无法拉住她。   果真,当她听到骆冠凌呼喊她的名字时,也听到了另一个更为急切呼喊着“表哥”的声音,于是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骆府。   她得到芙蓉园去散散心,将胸中的闷气发泄一番,否则,她怕自己会失去大家闺秀的气度,变成一个狂躁不安的妒妇。   芙蓉园内因修池造林而到处是泥泞,傅悠柔只好带着青红在园外走动。   “姑娘,若心里不舒畅就跟奴婢说吧。”   走了一会儿,看到傅悠柔始终兴趣缺缺,目光又十分茫然时,青红担忧地说。   傅悠柔不语,转身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   青红也坐在她的身边劝慰她。“其实姑爷对姑娘越来越好了,他不会喜欢樊苗苗的,就是喜欢,那也是因为她是他的表妹,他们曾经生活在一起多年,难免有些感情。”   傅悠柔愁眉不展地看着她,比了一串手势。“正因为他们之间有感情,而苗苗不仅健康漂亮,还那么主动热情,所以骆冠凌是一定会喜欢上她的。就算他对我好,那也是暂时的,不可能长久。”   “不要灰心,姑娘与姑爷已经拜过天地,行过大礼,这是没人能改变的事实。”青红不想看到她消沉。   但是她的安慰丝毫没有减轻傅悠柔心里的重负,她觉得心里好难过,从樊苗苗再次出现在她的生活中起,她似乎就一直在品尝着一种她从来没有尝过的滋味,那是一种令人绝望又疼痛的煎熬……   “小哑巴,打她,她听不见的,打她!”   “呜呜……呜呜……”   一阵哭声伴着孩子的笑骂声传来,她们回头看,只见几个六、七岁的孩子用手里的泥团丢跑在他们前面那个小女孩,嘴里还唱着:“哑巴哑,呜拉拉,摘了葫芦当喇叭;左一声,右一声,哑巴哭着找姆嬷……”   听到那侮辱人的歌,傅悠柔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她突然向那群孩子跑去,一把抱住了那个哭着奔跑的女孩。   “站住,你们这几个小魔头,为什么欺负人?!”青红斥责着那几个孩子。   孩子们被她一吼,都不敢再闹了,一个个怯怯地看着威风凛凛站在他们面前的青红。   “你们给我听好了,以后不许欺负人,特别不许欺负比你们弱小的人,否则你们会被阴间的鬼怪吃掉!”   一听她的话,孩子们吓坏了。   “真的吗?”一个看起来较大的男孩问。   “当然是真的。”青红振振有辞地说:“每个人都不可以做坏事,不然都会被阴间鬼司看到,然后派小鬼来收拾他。”   “那、那我们以后不欺负囡囡,小鬼还会抓我们吗?”那个唱歌的女孩指指在传悠柔怀里哭泣的女孩怯怯地问。   “不会,只要你们不再欺负她,小鬼就不会来抓你们,还会保佑你们呢!”   “那我们以后不再欺负她。”   “我会帮助她。”   孩子们一个个赶快表态,仿佛害怕慢了会被小鬼抓住似地。   “这样就好。”青红点头,又问道:“囡囡家在哪里?”   “不知道。”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告诉她,囡囡又聋又哑,平时经常在这里玩。   而就在青红跟孩子们讲话的同时,傅悠柔已经用手语从囡囡那里知道,她的爹娘是集市做小买卖的生意人,通常囡囡会跟随他们待在集市里,但今天她跟爹娘走散了,才被这些小孩追逐嘲笑。   傅悠柔看着她小小的脸上泪迹斑斑,不由兴起了同病相怜的感情。   她取出手帕为囡囡擦干净脸蛋,比画着告诉她:“不要怕,跟我走,我会帮助你找到你的爹娘。”   囡囡笑着将小手放进她的手掌里。   于是,傅悠柔牵着她,往热闹的大街上走。 第七章   遇到熟悉的街道,囡囡就告诉她,这里是爹娘常来摆摊的地方,于是傅悠柔就带着她在这条街上细细地寻找。   “囡囡!囡囡!”   就在她们走了三条大街后,终于听到了声声呼喊。   傅悠柔和青红立即停住了脚步,可是囡囡还想往前走。傅悠柔知道那是因为她听不见,于是她微笑着将囡囡转过身。   一个男人带着焦虑的神情奔到她们面前,囡囡也在看到来人时放开了傅悠柔的手,笑着扑进了来人的怀抱。   看着他们父女相聚,傅悠柔眼里闪动着泪花。这个女孩也是幸福的,因为她跟她一样,都得到了爹娘的疼爱。   “夫人,谢谢你帮忙找到小女!”当男人在看了女儿的手语后,立即连连对傅悠柔鞠躬道谢。   傅悠柔笑笑,用手语告诉他以后要妥善照顾好有残疾的孩子。   男人激动地连连点头。   在男人要离开时,她突然拉住女孩,将手腕上的手铃摘了下来,调整了铃圈后就套在囡囡的手腕上。   男人急忙推辞。“夫人,这可使不得,夫人您也需要的……”   傅悠柔用一个手势制止了他,比画着教囡囡如何使用这个“召唤铃”。   然后,男人千恩万谢后,带着女儿走了。   看着那个小女孩跟着她爹爹走远了,青红立即絮絮叨叨地数落起来:“姑娘,那个手铃是你打小就戴着的东西,老爷夫人说过,那是姑娘的护身符,可是现在你把它送人了,将来叫奴婢怎么跟老爷夫人交代?而且失去了手铃,日后奴婢要如何得知姑娘的召唤呢?”   傅悠柔知道自己确实是将“护身符”送了人,那是她最爱的东西,那铃凝聚着爹娘对自己的爱和无数美好的回忆。   如果可能,她也不愿将手铃送人。可是当看到既聋又哑的囡囡泪眼婆娑地被人欺负,却无力呼喊自救时,她便无法不去帮助她。   她拉拉青红的衣袖,比画道:“囡囡有比我更悲惨的生理缺陷,虽然她的爹娘爱她,但他们无力给她更好的照顾。   今天你也看见了,就因为是聋哑人,她受到那些孩子的欺负。她好可怜,身边没有人照顾。我比她幸福,因为我除了有爹娘的疼爱,还有你的照顾,你们都保护着我,使我从未受到过像囡囡那样的耻辱。”   说到这里,她的眼里溢满了泪,她放下手,缓缓地往前走。   青红理解她的感受,也被她的话打动了,于是默默跟在她的身后。   她们就这样走着,没有注意到由于傅悠柔的美丽和独特的说话方式,她们已经成了不少路人注视的目标。   等情绪稍微平缓后,傅悠柔再用手语接着说:“囡囡今天与她的爹娘走散时,如果她像我一样有手铃的话,她的爹娘就能够快点找到她,她也就不会受到那些孩子的欺辱。   所以,我要把手铃送给她,我已经长大了,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可是她还那么小,以后不知道还有多少磨难等着她,多一点保障总是好的。”   傅悠柔真挚的话语令青红再也不忍反驳她,她的主人总是那么好心肠。   走出了集市,来到芙蓉园边,傅悠柔的情绪更加低沉。   她疲惫地靠在大树上歇息,胸中仿佛有千万只蜂蚁在啮咬,她知道那是因为与骆冠凌的关系耗损了她太多的心力,樊苗苗的到来又一直让她增添焦虑,今天,囡囡的遭遇终于牵动了她积压心底的千愁万虑,引发了强烈的心痛。   囡囡受欺负,是因为她的残疾;她婚姻的不幸,说到底同样是因为她的残疾。   有谁想成为身体有缺陷的人?有谁愿意当聋子或哑巴?   可是,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不公平,祂让有的人不虞匮乏,却让有的人一无所有。但如果真要指责弛,祂却又是公平的。因为世间并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或事,总是在完美中留下点缺憾,在缺失中保留着部分美好!   “姑娘……”   青红轻声呼喊着她,用手帕擦拭她的面颊,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流了这么多的泪。   她看看青红忧虑的脸庞,努力地绽开笑容,安抚地比画着:“别担心,我只是看到囡囡有点失控,一会儿就好了。”   她想举步,可是脚步好重。   她靠着树干闭上眼,再睁开时,她的感觉还是一点都不好,她觉得好累好累。   “姑娘,你坐下歇歇吧。”青红忙扶住她,让她坐在露出地面的老树根上。   “姑娘,不要想得太多……都怪奴婢不好,惹姑娘伤心了。”青红替她擦着眼泪和身上的泥沙,充满歉疚地说。   傅悠柔摇摇头。   就这样,她们主仆二人坐在这很少人来的角落里,直等到太阳偏西的晚饭时间才回去。   青红帮她换了件衣服,再简单的梳洗后,陪她来到了餐厅。   餐桌边,骆老爷和骆夫人还有骆冠凌、樊苗苗都已在座。   一看到她,骆夫人立即不满地说:“悠柔,你到哪里去了?也不留个话,冠凌出门多日才回来,也很累,可还得跑出去找你。”   傅悠柔听到婆婆的指责,看了骆冠凌一眼,发现他果真连衣服都没换过,而且脸上的担忧十分明显,不禁感到内疚。她只想到樊苗苗的存在,确实忽略了他。   于是她勉强笑着对他比了个抱歉的手势,指指外面表示她是去了芙蓉园。   从她一进来,骆冠凌的视线就定在她脸上。此刻,他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将手掌搭在她的额头试了试,问道:“你怎么啦,不舒服吗?”   傅悠柔没想到他会当着大家的面摸她的额头,当即脸红到了脖子。一侧身,避开了他的抚摸,摇摇头。   “算了,我看她是累了。大家都饿了,上菜吃饭吧。”骆夫人吆喝着,丫鬟们来来回回地上着饭菜。   骆冠凌没有再回到他原来的座位,而是在傅悠柔的身边坐下,对面的樊苗苗发出不满的声音,但也没有人搭理她。   傅悠柔瞄了眼樊苗苗,心想要是这边还有空位置的话,她绝对不会只是坐在那里干瞪眼,一定早就跟过来,黏在骆冠凌身边了。   可是骆冠凌又是为什么要来黏着自己呢?   想到今天从一见面起,他就一直表现出与过去完全不同的神态,傅悠柔觉得很难懂,可是她左思右想,仍想不出他突然对她表现出毫不掩饰的关心的原因。   他到底是怎么啦?不好好吃饭,只是肆无忌惮地将探索的目光不时地投到她身上来。难道离家的这十几天里遇到了什么奇人异事因而改变了?或者是为樊苗苗的事想向我示好?还是我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你到哪儿去了?我到芙蓉园怎么没找到你?”趁着下人送菜的时间,骆冠凌凑在她耳边低声问。   她没有回头看他,只是用手指在桌子上画了两杠。   不料骆冠凌立刻懂了。“你去集市……”突然他口气一变。“你手腕上的铃呢?”   傅悠柔心里一惊,本能地将手藏到桌下。她没想到他那么细心,才这么一会儿就发现她的手铃没了。   “手铃呢?弄丢了吗?”骆冠凌情急地捉住了她搁在膝盖上的手,追问着。   他的手心烫呼呼的,令傅悠柔一阵心跳,她想挣脱他的手,可他拽得很紧。   怕惊动大家,她只能由他抓着,默默点头。   “那是你的护身符,怎么可以把那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呢?”骆冠凌轻声责备着。“算了,我会再给你买新的!”   他带着占有意味和关切的话令傅悠柔很吃惊。她猛地侧首看他,却因动作过猛而被口水呛到,不由一阵咳嗽。   来不及等青红送茶来,骆冠凌立即将自己的茶碗送到她嘴边。傅悠柔抓过来就喝,总算止住了这阵咳嗽。   “悠柔啊,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要找大夫替你瞧瞧?”骆老爷担忧地问。   傅悠柔赶紧摆摆手,表示不用。   “没事,她只是被呛到了。”骆冠凌大声为她解释。   骆夫人却笑着对骆老爷说:“老爷别担心,吃饭吧,悠柔被呛到都是你儿子惹的,要不是他一个劲儿地在她耳根旁说悄悄话,她能被呛到吗?”   骆夫人的话令骆老爷父子笑了,却将饭桌边两个女孩的俏脸染得一红一白。   饭桌下,传悠柔用力抽出被握着的手,并狠狠踩了紧挨着她的骆冠凌一脚。   “哎哟!”没想到她会反击的骆冠凌猝然发出痛呼。   “怎么啦,表哥?”对面白着一张脸的樊苗苗立即关切地问。   “没事,没事,只是自己踢了自己一脚。”骆冠凌苦着脸说。   傅悠柔默默地吃饭,樊苗苗不信地再追问表哥,但被他搪塞过去了。   饭后,她立即向公婆告辞,骆冠凌也随她一同站起来。   骆老爷夫妇见他小夫妻两人如此急着离去,只道是小别胜新婚,他们想独处,于是骆夫人笑道:“去吧、去吧,凌儿走了这么多天,回来后还没同悠柔好好说上几句话呢。你们先去吧,晚点儿凌儿还有事呢──苗苗,你坐下!”   婆婆的话更让傅悠柔的脸烧得仿佛要被融化了似地,她不敢再多耽搁,急急忙忙奔了出去,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待会儿。   但是紧跟在她身后的骆冠凌可不会让她跑掉,经过这么久他才终于把自己的感情弄明白了。此刻,在决定要改变他们的关系时,他是绝不允许他们之中的任何一方再逃避的。   “刚吃过饭,慢点走。”他毫不费力地跟上了她的步伐,悠然提醒她。   傅悠柔生气地瞪了他一眼,故意将步子迈得更大。   骆冠凌装作没看见,心里却很喜欢看到她这种生气勃勃的样子,并萌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告诉她这几天自己心里的想法,那是他从来没想过要与任何人分享的,可是他却只想与她分享。   进了院子,骆冠凌立即遣退青红。   青红迟疑地看着傅悠柔。   “这里不需要你伺候,我有话要跟悠柔私下说。”骆冠凌不悦地说。   他实在搞不懂,为何在自己家里,想跟自己的娘子私下说说话都这么难。刚才对付的是多事的表妹,现在难不成他还得应付这个难缠的丫鬟?   幸好傅悠柔没有为难他,她对青红点点头,让她放心离开。   等青红离开后,骆冠凌立即拉着她进了卧房前的小厅,将她按坐在椅子上,两手分别撑在椅子把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现在,他们终于独处了!他的心因欢喜和安心而颤栗。   傅柔仰头,用眼神问他:你想说什么?   骆冠凌注视着她,千言万语竟不知要从何说起,只能默默地注视着她,感觉着她的气息。多少天来的思念,多少天来的期待,在嗅着她身上的体香,感觉到她呼吸的这一刻,总算得到了些许回馈,可是那远远不够安抚他躁动多日的灵魂!   被他困住的傅悠柔很不习惯他这样亲密的靠近和这么火热的眼神,只好低垂着头,等他放手让她离开。   可是他一直没有放手,相反地,在感受着他火辣辣的注视和强壮的男性身体的力量时,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在发热──由头顶蔓延至脚底。   难道是他眼睛里的火点燃了我的头发?   她下意识地举手摸摸头顶,可手却被一只大手握住了。   他今天为何总拉我的手?傅悠柔纳闷地想。   她想将手挣脱出来,可是他的大手太有力,她挣不开。   他为什么不好好坐下说话呢?那把椅子不是也很舒服吗?她偷偷瞟了眼身边另一把相同的椅子。   然而他还是不动,就在她想是否应该将他推开,或者从他腋下钻出去时,突然听到他异样的声音和她想不到的问题。   “悠柔,这十几天里,你想我吗?”他的声音充满了激情与期待。   这问题实在太出乎她的意料,她不由吃惊地抬起头看着他。   然而一抬头她就后悔了。   她不知道他竟靠得这么近,她一仰头,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了,他暖暖的呼吸将她的脸弄得酥酥痒痒的。   她想移开脸,或者低下头,可是当目光与他交接时,就像被黏住了一样,再也无法移开。   从没见过这么亮的眼睛,那闪烁的光芒令她晕眩。   可是,为什么在那逼人的光芒下,那双黝黑的瞳仁好像饱含着深情,可又郁结着痛苦呢?   傅悠柔凝视着他的双眼。   为什么他的目光会令她的心跳加速?他的注视会让她感觉到正被关爱呢?   一个个疑问困扰着她,使她忘记了骆冠凌的问题,忘记了他们之间的问题,只是贪婪地迎接着他的目光,急切地享受着这刹那间美好的感受!   “怎么?不好回答吗?”她的神情令骆冠凌好奇,而他的话令她更加迷惘。   她本能地摇了摇头。   “什么?你都没有想过我吗?”见她摇头,骆冠凌失望极了。   他突然伸出手,捧住那张缠绕在他心头多日的脸庞,抱怨道:“我天天都在想你,你竟然告诉我你没有想我,这不公平!”   傅悠柔听到他说天天都想她时,心里流过一道快乐的热流,可是看着他突然变得通红的面孔和布满阴霾的眼眸时,就知道他生气了。   而且他还提到不公平!可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生气?   该生气的人应该是她才对,毕竟是他冷落了她,是他对她不公平,一去这么多天连个信都不捎回,而且还引来了个“情敌”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于是她用力地想拉开他捧在自己脸上的手,可是拉不开,她又用力去推他,想将矗立在自己面前并将她禁锢在椅子上的高大身躯推开,却像推到了一块石头。   干嘛不放开我?她忿忿不平地看着他。   骆冠凌虽然生气,但一直观察着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当看到那对美丽的眸子里的怒火,感觉到搭在他手臂上、试图拉开自己的手在颤抖时,惊异地发现他能完全明白她的心思。   她的委屈和愤怒像利刃一般划过他的心脏,一股愧疚感取代了先前的怒气。   想想自己从娶她进门那天起对她的所作所为,今天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她在他离家时不想念他、对他不公平呢?   他久久地凝视着她,然后出人意料地,他低下头吻住了她微微张开的嘴唇。   傅悠柔的世界在这一刻静止了!   在最初的惊慌后,她感觉到了全然的兴奋和神奇!   他的吻轻柔而舒缓,但充满了探索和研究,好像他在寻找并捕捉她藏在性格最深处的宝贵东西,要把它们发掘出来并据为己有。   接触到她柔软的嘴唇,感觉到她因突然降临的喜悦而全身发抖时,骆冠凌的吻变得更具占有性,也更充满激情。然而他的动作仍十分温柔,仿佛在碰触一朵娇艳脆弱的鲜花。   对于傅悠柔来说,此刻好像是天仙圣境向她敞开了,轻飘飘的白云正把她托举到一种无法描绘的境界中去。   他的嘴唇给她带来一种前所未知的狂喜。随着这个吻的加深,她感到心里渗透了一种奇妙的的感觉,好像他的嘴唇正传送给她一些她所缺乏而又一直渴望的东西。   她不懂为什么会这样,但她知道她喜欢他的亲吻。在骆冠凌的拥抱中,她感觉到她残缺的部分正变得完满起来,她的心灵已经与他融为一体,这是多么令人难以置信,又多么神奇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贴在她唇上的嘴带着急切的呼吸转到了她的面颊、耳朵,然而,她的神志仍停留在飘浮的云朵间。   “悠柔,别再走神了,好好听我说,我一直在告诉你,这十几天来我每日每夜都在想你,我要你成为我真正的夫人……”   骆冠凌在她耳边的低语,唤醒了傅悠柔迷失的神智,她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他们已经交换了位置,现在是他坐在椅子上,而自己正坐在他的腿上,被他紧紧地拥抱在胸前。   她抬头看着他,想确定自己听到的是真实的。   “是的,我喜欢你,我要你!”从她的眼里明白了她的疑问,骆冠凌重复着,并再一次深情地吻她。   傅悠柔彻底清醒了。   她费力地挣脱他的吻,用手语提醒他:“可我依然是哑巴。”   骆冠凌笑了,用力地亲着她,眼里没有丝毫阴影地说:“我没有忘记这点,我们俩有我的嘴说话就够了,而你的嘴──”他低头再在她的嘴上亲了一下,大声地说:“有更多的用处!”   傅悠柔被突如其来的幸福感淹没了,她从来没有想到幸福的降临竟是如此的突然,看着她英俊的夫君开朗的笑容,她的心在颤抖、在欢笑。   然而,就在情爱像燃烧的柴禾在他们心头点燃的时候,忠阳大煞风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少爷,老爷要去货栈,问少爷要不要一起过去查货核帐?”   随着这声吆喝,环绕在他们身边的激情浪潮迅速退去。   骆冠凌抬起头,看了看窗外,头一次对生意上的事失去了兴趣,可是他没有选择,大批货物今天入库,得及时核帐。   他低头对怀里的傅悠柔做了个苦脸。“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然后他再次将一个饱含激情的吻落在她脸上,将她放在椅子上匆匆走了。   傅悠柔怔怔地坐着,好半天都没法找回自己的意识,直到青红进来为她点灯并送来茶水,才将她从迷茫中唤醒。   她看看空荡荡、只有自己一人独处的房间,实在很难相信刚才发生的那一切是真的。那实在是很美的感受,可是却那么的不真实,就好像是她做了一场好梦。   当然,她知道那不是梦,是真的发生的事,她的夫君真的抱了她,亲吻了她,还对她说了好多甜蜜的话!   喔,他真的很会说话,也很会安慰人,他居然说“有他的嘴说话就够了”,而我的嘴有更多的用处。   想起那些甜蜜的亲吻,她的脸上又是一阵火热,她赶紧用双手捧着自己滚烫的脸,摸摸似乎还留着他吻痕的面颊。   从没有想到过他对自己竟有如此巨大的影响力,只要他的一个抚摸,就可以拂走她心头的忧愁,只要他的一个亲吻,就能唤起她沉寂的热情。   耳边再次响起他刚才所说的话:“我喜欢你,我要你!”   想到这,傅悠柔嘴角翘起,笑了。   “姑娘,姑爷对你做了什么?”一旁的青红看了她老半天,也弄不明白为何姑爷私下与姑娘说完话后,两人的神态都不一样了。   刚才忠阳叫走姑爷时,姑爷满脸喜色地吩咐自己过来陪伴姑娘,而她一向矜持冷静的姑娘也变得神情古怪,脸上时而笑得美丽,时而羞出红晕。   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好奇极了。   可是傅悠柔对她的询问只是报以更加甜蜜的笑容。   青红再好奇,也知道不可太放肆,于是见她不答,也就不再多问,一如以往般守本分地陪着她做针线活,再说些下人间听来的趣闻轶事给她听。   夜渐渐暗了,骆冠凌一直没回来,由于白天走了太多路,又经历了情绪上的起伏,傅悠柔觉得累了,青红便掌着灯,陪她进了卧室。   刚才骆冠凌虽然说要她做他真正的夫人,可是傅悠柔并不认为他们分“床”而眠的规矩会有什么改变,于是她让青红照常将被褥铺放在长椅上。   “姑娘,从嫁进骆府,你就睡在这椅子上,难道要一直这么睡吗?”青红抱怨着将被褥铺好后,替她更了衣。   傅悠柔解开发髻,青红接过后,用梳子梳理着她浓密的头发,依然忿忿不平的说:“从未听说哪家夫妻像这样过日子的!”   傅悠柔在镜子里比画着以前对她说过的话:“没关系,你现在替我垫了那么厚的褥子,不也和睡床上一样舒适了吗?只是窄一点,我睡觉安稳,没事的。”   尽管如此,青红还是替主人抱屈。   “那为啥就得姑娘睡椅子?让少爷自己睡吧,你睡床上去。”   傅悠柔摇摇头。   青红也知道她不会同意,只好扶着她躺在椅子上。   傅悠柔躺下后,俏皮地对她笑笑,指指灯,示意她将灯带走,自己要睡了。   “唉,姑娘真是好脾气。”青红无奈地替她掖好被子,走向放灯的桌子。   “哈哈,原来表哥根本就没有跟你圆房啊!”门口突然传来了得意的笑声。   听到那得意至极的笑声,青红吓得差点将手里的灯摔落地上。她高举手里的灯,看到樊苗苗正笑嘻嘻地走进来。   长椅上的傅悠柔也是一惊,但她比青红沉着,知道这事无法瞒过去了,便冷冷地坐起身来,看着这个来者不善的女孩。   “出去!这里是少爷跟少夫人的卧室,你怎可未经许可就闯进来?”青红克制住最初的惊慌后,立即毫不客气地赶她走。   樊苗苗可是为此番无意的发现兴奋无比,她本来是想找表哥却始终找不到,才跑来看看的,不料却发现了表哥并没有圆房的秘密。   此刻她的心里充满了快乐,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人的心情。   “看来,我表哥真的不想要你。”   她不理会青红,直接走向傅悠柔,语气极其蔑视地说:“亏你还是大家闺秀、书香之后呢,也真够脸皮厚的,嫁了不要自己的男人,就该速速求去,赖在这里当个假娘子有何意义?”   “你住口,少夫人尊贵之躯怎能容你如此贬辱?”青红放下手里的灯,走过来挡在她身前。“少爷与少夫人怎样,你无权过问!出去!”   樊苗苗鄙夷地看她一眼。“连个丫鬟都如此没有规矩,还尊贵之躯呢?哼,到底少夫人是谁还不知道呢!”   “你出去!”青红突然大吼一声,果真将任性至极的樊苗苗吓了一跳。   她心有怯意地看了眼安静坐着的傅悠柔,对青红说:“好吧,我出去,你也不要太猖狂,早晚你也得滚出这个地方!”   说着,她转身走出去。   “姑娘,她一定去找骆夫人了,怎么办?”赶到门边,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内后,青红回来焦急地问傅悠柔。   傅悠柔心里也很乱,她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她不是很清楚骆夫人对她与骆冠凌没有睡在一张床上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看到丫鬟慌张的神情,她只能保持镇静。   她想了想,比着手势告诉青红她们得先有所准备才好,也许骆夫人会来。   青红一听骆夫人会来,一下子就慌了,赶紧去替傅悠柔取来衣服,想替她换上,可是她才一转身,就看到玫娘急匆匆地进了门。   没想到她来得这么快,傅悠柔和青红顿时傻了眼。   玫娘看着长椅上的“床铺”和呆坐其上的“少夫人”,脸色霎时变得冰冷。当初夫人信得过她,让她在婚礼次日清晨来查验洞房,是她向夫人报告新人“衾枕和拥,相处甚欢”的。   可就在刚才,表姑娘跑去告诉夫人,说少爷与少夫人并未圆房,一直分床而眠。夫人当即大发脾气,还训斥了她。   那时她还不相信,因为她亲自看见过少爷与少夫人相拥睡在床上。可现在,面对眼前的一切,她知道自己果真是被骗了,不由心里怨忿。   “少夫人请随奴婢去见夫人。”她双眼下垂,冷冰冰地说。   看着她的面孔,傅悠柔的心凉了。   “玫娘,少夫人没有错……”青红急于替主人解释。   可玫娘不让她说完,冷然道:“怎么没有错?就连青红你也有护主不周之过!你居然连我也敢骗?是谁告诉我少爷与少夫人相处得很好,恩爱有加的?”   玫娘的话令青红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但她仍担心地替傅悠柔求情。“少爷真的对少夫人妤了很多,求玫娘帮忙说说情。”   “想都不要想,有什么话,自己去对夫人说!”玫娘此刻正有气没地方出,这个丫头还敢来利用她,作梦!   青红想再求她,但傅悠柔阻止了她,从椅子上下来,来不及更衣,随意将头发拢在身后,便跟随玫娘离开南院,往北院小厅走去。   小厅里人不多,除了告状的樊苗苗外,就只有骆夫人和平常总跟随在她身边的几个丫鬟,但是气氛十分低沉。   当傅悠柔跟随玫娘进去时,见婆婆正挺直着腰板站在大桌子旁,嘴里还不停地骂着:“该死的,居然敢如此戏弄、敷衍我,他们真以为我老了、聋了、瞎了,管不了他们了吗?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不把我的话放在心里,我要他们好看!”   “就是,要她好看!”樊苗苗落井下石地说:“姑妈,表哥从一开始就不想要那个哑巴女人,是你逼他娶的,现在你知道了,表哥根本就不会让那个女人给你生孙子!而且那女人居然敢为了留在这里当少夫人而欺瞒你,实在可恶!”   这番话犹如在骆夫人的怒火上又加了把柴禾,她怒不可遏地吼道:“胡说,没有人能够欺瞒得了我!我可以让她进骆家大门,也可以休了她!”   刚好此刻,她看到了随玫娘进来后就站在门边的傅悠柔。于是她冲着玫娘问:“苗苗说的是真的吗?”   玫娘默然点头。   当即,厅里的气氛犹如堆满了干柴的炉塘──一点即燃。 第八章   “把门关上,今晚这里发生的事不许说出去!”骆夫人大声命令道。   “是!”丫鬟们都点头应诺。   看到婆婆气得面颊发红,傅悠柔知道事情比她想得还要严重,急忙走到骆夫人面前,跪了下来。   骆夫人看着这个美丽安静,时时面带笑容的媳妇,心里真是又气又困惑。如此美丽乖巧的女人为何不能收服她儿子的心?还敢帮着那逆子欺瞒自己?   恼怒与失望中,她口不择言地骂道:“傅悠柔,何为为妻之道,你难道不懂吗?我骆家虽不敢说名扬天下,但在长安也是屈指可数的富豪人家;冠凌虽非王公贵族,但也是少年有成,人品出众!   我当初听信传言,慕你的好名声,才三番两次上门求亲,又将你风风光光地娶进骆府。可是你竟敢如此目中无人,贱视夫家,戏弄公婆。嫁入骆府以来,不守妇德,不尽贤妻之职,你枉具温柔贤淑、知书达理的好名声!”   傅悠柔一进门就被婆婆那句要休了她的话弄乱了心,此刻见婆婆气势逼人,言词犀利,知道婆婆对自己彻底失望了,她很想解释,却不知该怎么解释。   她根本就不明白在夫君不要她的情形下,她该如何做才符合“妇德”,才尽了“贤妻”之职?   她相信她的娘亲一定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出嫁后会遇到这种情况,所以在出嫁前,娘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该如何应付这种状况。   于是她茫然地看着气急败坏的婆婆。   见跪在面前的儿媳妇对自己的话毫无反应,只是木然地看着自己,骆夫人以为她在抗拒,不由得更气了。   她随手操起壁龛上的鸡毛掸子,调转个头往桌子上一拍,骂道:“不要做出无辜的样子,身为人妻,不能得到夫君的心,此乃失妻之职!敢欺上瞒下,装出快乐模样哄骗婆家,此乃不守妇德!你出身书本网,做出睡椅此等妻不似妻,妾不像妾的事来,就不怕辱没了家门吗?”   她的情绪激烈,加上那鸡毛掸的木杆拍打在桌面上发出的“啪啪”声响,其气势更加骇人。不仅吓得跪在桌子边的傅悠柔心头一颤一颤的,就是其他在场的人也都个个心惊胆颤。   陪伴傅悠柔跪在地上的青红一时情急,忘了姑娘进门前要她“不许插嘴”的指示,辩解道:“夫人,不是那样的……”   “闭嘴,你一个丫鬟插什么嘴?起来,站到那边去,这里没你的事!”骆夫人手中的鸡毛掸子一挥,厉声命令道。   青红执拗地跪着不动。   傅悠柔急了,推她一下。她才极不情愿地站起来,走到骆夫人手中鸡毛掸子指着的地方──樊苗苗的身边。   看到得意洋洋的樊苗苗,她怒目一瞪,骂道:“告密鬼!小心蜂子螫了舌头!”   青红的声音虽轻,仍没逃过骆夫人的耳朵,于是她怒气更加扬起。   “死丫头,你还敢怪苗苗?”她用力挥动着鸡毛掸子拍打桌面,转向青红骂道:“你敢说你家姑娘自嫁人骆府以来,一直睡在椅子上是假的吗?你敢说你家姑娘真是骆府少夫人了吗?”   “这,这……”青红虚弱地辩驳道:“可这又不是姑娘的错……”   “怎么不是她的错?身为女人,不能得到夫君的欢心难道没有错吗?”骆夫人的气势更加凶狠,就是一直幸灾乐祸的樊苗苗都吓得噤口不语了。   见青红张嘴又要说话,骆夫人恼了,举起鸡毛掸子一拍:“不许顶嘴!”   可令人意外的是,这次她用力拍下的鸡毛掸子居然没有传来脆响,反而像打在棉花堆上似地发出“噗”的闷声。   她大吃一惊,转头一看,鸡毛掸子顿时悬在半空中下不去,也收不回了。   大家也诧异于这奇异的闷响,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向桌面,结果都看直了眼。   只见跪在地上的傅悠柔不知从哪里扯来了个绣花椅垫,垫在了骆夫人拍下鸡毛掸子的桌面上。   “搞什么鬼!”骆夫人怒吼,再次击向桌面。   可是,一棍子拍下,她得到了同样的回应──“噗!”   也就在此时,大厅的门被用力推开了,骆冠凌和骆老爷走了进来,并对眼前的一切大感震惊。   骆冠凌急欲上前,却被骆老爷拉住,示意他稍安勿躁,否则激怒他的娘亲就不好办了,他只好忍住。   他刚与爹爹从帐房回来,听巡夜的下人告诉他,夫人将少夫人找去了,才赶过来查看,不料进门就见到这一幕。   “拿开!”一心只在儿媳身上的骆夫人没有注意到刚进门的夫君和儿子,她气恼地用鸡毛掸子拨开绣花垫,再次发威地连续拍打桌面。   不料傅悠柔毫不在乎她的怒气,快速移动手中的垫子跟随着她的木棍转,令她除了“噗!噗!”声外,再也无法拍出那可助长声势的脆响。   “我说拿开这该死的垫子!”她一边拍打一面吼叫,可是傅悠柔依然故我。   她们这一拍一垫的场面十分怪诞滑稽,惹得旁边站着的人,个个脸上都出现了因隐忍不笑而肌肉扭曲的怪异表情。   “你……”骆夫人怒火高炽,停下手正要破口大骂,却见傅悠柔对她比出一串手势,仿佛承受着巨大痛苦似地突然皱起了眉头,指指桌面,再指指骆夫人的胳膊,然后抱住了自己的双臂,垂下了头。   尽管在场的每个人都看懂了她所要表达的意思,但青红还是立即把她的话翻译出来:“悠柔不好,惹娘生气了。不要打桌子,桌子打坏了可惜,娘的胳膊也会很痛,骂悠柔就好……”   骆夫人看着她的表情,心里感动,眼睛不由地看了眼桌面,发现自己那几下拍打,果真在光洁的桌面上留下了丑陋的印迹,不由懊恼不已。   她总是这样,脾气一上来什么都不管,只想一泄而快,过后又往往后悔不已。   此刻,看着跪在她面前的傅悠柔端正的五官几乎都挤在了一起,美丽的眼睛里布满了忧虑;再看看自己手中高举的鸡毛掸子,她突然觉得很可笑。   自己被她气得半死,可她还顾着那些不相干的事!   她松开手扔下鸡毛掸子,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至此,玫娘等几个憋了半天的老仆也终于掩嘴笑出了声。   骆氏父子这才走了过来。   看到夫君与儿子,骆夫人立即将笑容一敛,对骆冠凌说:“凌儿,你当初不是想休妻吗?那好,娘准了!”   她这一言,令在场诸人均变了脸色。   “太好了,表哥,休了她,娶我吧!”樊苗苗无所顾忌地赞同。   “你闭嘴,谁说要休妻啦?”骆冠凌因气愤而面红耳赤,他大声地斥责着唯恐天下不乱的表妹,对母亲说:“谁敢再提‘休妻’二字,我定不与他甘休!”   “包括你娘我吗?”骆夫人神情诡异地问。   “没错!”骆冠凌横眉竖眼地瞪着娘,走到垂首跪在地上的傅悠柔身边。   “起来,地上凉!”他毫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伸手就将她抱了起来。   可是傅悠柔立即挣脱了他的手再跪下去,同时还用力地拉他,要他也跪下。   “为什么?”他好奇地看着她,低声问。   自己又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下跪?他才不干呢!   见他这样,傅悠柔急了。用手语比了个“睡觉”的动作,竖起单指画了条直线,再指指婆婆,瘪嘴做出个生气的样子。   她的动作比得很快,但骆冠凌竟毫不吃力地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说娘知道你睡在椅子上的事,生气了?”他低声问。   傅悠柔连连点头,然后抓着他的手,要他面对骆夫人跪在她身边。   可是骆冠凌不仅不跪,还一个劲地拉她起来,急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娘都说要他休妻了,他还要激怒她,难道他真的想休了自己吗?   见她眼泪汪汪的,骆冠凌犹豫了。   “好吧,好吧,我跪就是了。”他用手替她擦擦眼泪,准备跪下。   “好啦,好啦,你们也别跪了!”此刻骆夫人完全没有了刚才要骆冠凌休妻时的怒气,反而满脸的笑容。她走过来用双手搀起傅悠柔,和蔼地说:“起来吧,你可是我费心娶来的媳妇儿,怎么会让凌儿休了你呢?我刚才是逗你们的,看你们俩这模样,娘也不生气了。”   傅悠柔顺从地站起来,被婆婆突然改变的态度弄迷糊了。   骆冠凌弯腰替她拉平衣裙,不满地说:“娘,您干嘛这么晚了还折腾人?”   “不孝子,你还有脸说?”骆夫人面色一整,冲着儿子骂道:“今天的事若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么会受这份累,深更半夜还不得安歇呢?!”   “我又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了?”骆冠凌握起傅悠柔的手,把她拉向自己。   看到他的这个小动作,骆夫人心里头笑了,面上可还是气势逼人。“为娘的给你娶了房好媳妇,你不知感恩,还对娘大呼小叫的,这是孝顺吗?”   见娘又生气了,傅悠柔的心又是一紧。   可是骆冠凌非但不紧张,还十分开心地立即对娘鞠了个大躬,快乐地说:“是儿子不对,谢谢娘替儿子选了悠柔!”   他在搞什么鬼?傅悠柔迷迷糊糊地看看婆婆,再看看满脸笑容的骆冠凌,觉得他们今天的表现都很怪异。   难道是因为我今天太累,头脑发晕的原因?为什么我无法理解他们说的话和做的事呢?悠柔心里暗自揣测。   尤其是骆冠凌,从嫁入骆府,她就习惯了他的冷漠和歧视,其中虽然偶尔有过像那天听戏、逛集市时的开心,可总的来说,他对她一直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可是今日从他回来起,自己就被他完全不同的态度搞糊涂了。   他不仅说了不少令她心动的话,更做了那些令她面红心跳的事。可是也一直跟樊苗苗纠缠不清,让她深受困扰。   这会儿,看他将自己紧紧拥在身边的样子,她觉得自己不像是个人,倒像一件属于他的物品似的。而被婆婆指责训斥时,他不仅没生气,反而还说“谢谢娘替儿子选了悠柔”这种奇怪的话!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这样?傅悠柔秀美的眉毛皱起,百思难解。   他不是一直嫌弃她是个“哑巴老婆”,不想要她吗?现在婆婆对自己大为不满又给了他“休妻”的机会,他为何又不要?还笑得那么开心,仿佛他是真的在意她,喜欢她似的?难道他是想继续给大家一个假像,帮“妻不似妻,妾不像妾”的她脱困吗?   如果是这样,她不需要!   “行啦,夫人,话都说清了还愣着干嘛?这么晚了,孩子们也该休息了。”半天没吭声的骆老爷终于开了腔,并挥手让儿子、儿媳离开。“冠凌,你今天也很累了,带悠柔回去歇着吧。”   骆夫人没有再说什么,看着儿子与儿媳手牵手走出了大厅,才回头对侄女不满地说:“都是你,看看你惹出些什么事来?”   樊苗苗委屈地说:“我告诉你的都是真的,她是睡在椅子上,不信问可以问玫娘……”   “行了,都不要再说了,各自回房睡觉去!”   骆老爷颇具权威的一声令下,再也无人出声,大家相继离开了大厅。   一离开大厅,傅悠柔就甩脱了骆冠凌的手,迳自往前走去。   “悠柔,你别生气了,娘不是都解释清楚了吗?”骆冠凌追上她,再次将她的手抓住。   傅悠柔用力一抽,收回手,对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转身就往南院奔去。   没想到除了爬树,她还有这极不淑女的一面呢!   骆冠凌吃惊地看着她灵巧快速的身影,难以想像纤弱的她竟能跑这么快。   “喂,青红,我娘先前还说了什么?为什么悠柔那么生气?”他拦住正要去追傅悠柔的丫鬟问。   青红白了他一眼。“少夫人没有生夫人的气,是在生混人的气!”   “混人?是说我吗?”骆冠凌糊涂了。“我怎么啦?”   青红嘴一瘪道:“奴婢不知少爷是不是混人,也不知少爷怎么啦。只知道少夫人尊重别人,也需要得到别人的尊重,昨天被人挥挥手撇在一边,今天又被人招招手抱在怀里,这等作践人的招数任谁遇到了都要生气的!”   “谁作践人啦?我可不是那样的人!”心知青红口中的“混人”就是自己,可是骆冠凌还是感到很委屈,不由为自己辩解。   青红恭敬地屈身行礼,不卑不亢地说:“少爷误会了,奴婢已经说了是混人惹少夫人生气,并没提少爷您的名号,不知怎的少爷偏要将事情往自己身上拉?”   骆冠凌被她犀利的言词激得想揍人,可偏偏就是理亏得让他回不了口。   他瞪着眼睛愣了一会,最终只得挥手道:“算了算了,你爱怎么说就说吧,不管混人是谁,你去告诉悠柔,如果她气的是我,我会给她解释的。”   然后他回头对正怒气腾腾瞪着青红的随从说:“走吧,咱们洗澡去!”   “你这不懂规矩的臭丫头!”忠阳咬牙切齿地对青红挤出这句话后,跟随骆冠凌往大杂院走去。   “哼,你才是不分是非曲直的莽汉子!”也不管忠阳听没听见,青红头一甩,回骂着他往南院跑去。   先回房的傅悠柔确实是在生骆冠凌的气。   她不否认当骆冠凌突然出现在厅里时,她很高兴;在听到他拒绝“休妻”时得到了很大的安慰。   可是当他自以为是地在他爹娘面前对她示好,故意表现出对她的关心和占有时,她生气了。   就正像了解她的青红所说的,她不能容忍骆冠凌那种自以为是的作风,更不愿成为他高兴时一招手,她就得应和;不高兴时一挥手,她就得立刻消失在他眼前的应声虫。   更不喜欢他无视她的存在,不在意她的感受就对他爹娘作出那些好像他们关系很好的暗示行为,那令她觉得很不舒服。   “姑娘,你跑那么快干嘛?”青红进来了,将她跟少爷的对话告诉了她。   “他说他会跟我解释吗?”听了青红的话,傅悠柔比着手势,眼睛亮了。   “嗯,看样子,少爷真的很在乎姑娘呢!”   是吗?他真的在乎我吗?   傅悠柔小心地问自己,虽然没有答案,可是脑海里却出现了他紧紧拥抱自己和亲吻自己的画面,依然懊恼的心里竟涌出一丝甜甜暖暖的感觉。   “姑娘,等会儿少爷回来,小小教训他一下就好了,奴婢看得出,少爷是真的喜欢姑娘,他不想惹姑娘生气。”青红一边为她换上干净的单衣,一边劝导她。   傅悠柔恬静地点点头。她知道丫鬟的提醒是对的,虽然她一向因为乖巧懂事、聪明漂亮而深得爹娘和邻人们的喜爱,忍受不了别人的歧视或不敬,可是如今嫁为人妇不比在家做女儿,不能使小性子。   本来想等骆冠凌回来,听听他的解释,可是这一天真把她折腾得够了。于是她让青红扶她躺下,倒在软软的被子上。   青红知道她累坏了,小心地为她盖好被子后,提着灯走出了卧房。   房间陷入黑暗,傅悠柔很快就睡熟了。   洗完澡回到房间的骆冠凌,面对的就是这满屋的静谧和幽香。   他将灯放在墙边架子上,想唤醒沉睡中的傅悠柔。他心里积压多日的话还没有对她说,她怎么能不等他回来就睡着了,还睡在椅子上呢?   可是,当他站在椅子边,注视着她香甜的睡容时,心又被突然饱涨的柔情所感动,他舍不得喊醒她,更舍不得将视线离开她。   虽然与她同处一室,共度黑夜已经有些日子了,可是他从来没有好好地端详过她睡梦中的模样。此刻如此近距离地注视着她,他惊奇地发现,就是睡着了,她依然保持着美丽高雅的睡姿和甜蜜宁静的笑容。   她乌黑的头发有一束斜斜地盖在她泛着淡淡红晕的面颊上,有几丝被她洁白的牙齿咬着,使她看起来带着几分稚气和顽皮。   骆冠凌忍不住伸手去拨开那绺头发,可是却惊动了易醒的她。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天亮了吗?   在睡梦中被惊醒的傅悠柔看到屋顶的光亮,以为是天亮了,可是她明明觉得自己才睡着一会儿。   她眨动眼睛,认出那不是天亮,而是灯光。于是她诧异地转过头寻找灯火,却猝不及防地看到一双炽热的眸子深深地望入她眼中。   是他,冠凌!   他刚洗过澡,显得精神很好,虽然眉宇间仍能看出疲惫,但双目明亮有神,依然充满了自信的光芒;他的鼻子──喔,现在她明白为何那天被门板砸到时,他的鼻子会成为“重灾区”的原因了。   那是因为他的鼻子很高挺,目标极大。而他的嘴唇可是说是他五官中最能反应他的心情的部位。在高兴时,这张嘴的嘴角会往上翘起成弧形,而他不高兴时则反之;他的下巴方圆,有不少没有刮干净的胡碴……   傅悠柔很想伸出手去摸摸那红润饱满的双唇,当然她是不可能主动去摸它的。   就在她出神地研究着他出色的五官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正将对方已经躁动不安的心搅得更乱。   忽然,她觉得天旋地转,身子被移动了。   骆冠凌正做着他们婚礼第二天早上做过的事──将她抱到床上去。   因为移动太快,她惊慌地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别担心,我只是要你睡到正确的地方。”看到她害怕,骆冠凌轻松地说。   一接触到大床,傅悠柔立即坐起身,指指椅子,用手语告诉他:“可是我一直都睡在那里。”   骆冠凌将她的头发理顺,柔声说:“那是个错误,我们得纠正它!”   然后他回去,将椅子上的枕头取来放在床上,将那条被子胡乱地扔在床边的椅子上说:“天气不冷,一条被子就够了。”   他轻描淡写的神态和轻松的口气,令传悠柔迷惑。直到他脱掉衣服上了床,搂着她躺下时,她才看出他眼睛里那抹亮得刺人的光芒。   那光芒提醒她上次在这张床上被他奚落的情景,她当即浑身一僵,忽地坐了起来,往床里退去,戒备地看着他。   “怎么啦?你不愿意吗?”骆冠凌阴郁地问,她眼里明显的不信任让他很难受。   “不是……”傅悠柔摇摇头,用手语慢慢地说:“我是一个不完整的女人,可是尽管这样,我还是不想做你的侍妾,更不想被你一下冷一下热地耍弄。所以如果你不想要我,就不要来招惹我,我们像过去一样好好相处。”   “侍妾?谁说过这样的话?”骆冠凌吃惊地坐了起来,不明白她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个怪念头。   “茶楼。”傅悠柔提醒他,脸上的笑容变得苦涩。   茶楼?骆冠凌细细一想,记起了那天陪她逛集市,在茶楼遇见几个朋友的事。   “你怎么会听到的?”他心怀愧疚地问。   傅悠柔两手比着,再指指嘴唇。   “你能从说话者的口形知道他说什么?”   傅悠柔点头。   她落寞的神情令骆冠凌心里充满了罪恶感,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她做些解释。   他拉起被子,将傅悠柔围住,再将她拉近面对自己,严肃地说:“我们早该好好谈谈了……”   然后他语气一变,问道:“我们成亲快两个月了,是吗?”   傅悠柔不懂他何以突然那么严肃,还改变了话题,但还是点点头。   她微蹙的秀眉将她心里的困惑表现的明白无误,骆冠凌怜爱地看着她,想起自己过去的愚蠢,真是很生自己的气。   “我们成亲都这么久了,可是还像陌生人一样相处,那是不对的。”   傅悠柔很疲倦,很想睡觉,可是他突然变得严峻的脸色和生硬的口气令她不快。   是谁的错?她在心里问。   “我承认,当初娶你并非出自我的本意。”骆冠凌目光阴郁地说:“在知道你是……你不能说话时,我感到失望、生气,甚至想要休妻。”   听到他的话,傅悠柔的心脏紧缩:他果真还是想休掉自己!婆婆在大厅里“身为人妻,不能得到夫君的心,此乃失妻之职”的指责在耳边响起。   她突然觉得很委屈,不由得眼眶一热,视线模糊了。她低下头,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   她含冤带屈的神色没有逃过骆冠凌的眼睛。   他托起她小巧的下巴,注视着她盈满泪水的眼睛,不让她回避。   他决心在他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情感前,把一切都说清楚,以后他们之间不能再有任何猜忌与隔阂。   他轻轻擦去她的泪水,接着说:“可是娘不允,她逼我接受你,用继承权威胁我。那时,我气娘的霸道,气自己不能摆脱娘的控制,也气你那么美好,美好的让我挑不出毛病,所以我故意不碰你、为难你,想逼你自动求去。”   巨大的哀伤袭来,傅悠柔的心口一阵剧痛,她真没想到他会使用这样残酷的手段逼自己离开。   难道他真的这么讨厌自己吗?那他为什么今天下午还要抱她、亲她,还说喜欢她、要她?那是在逗自己开心吗?   可是他接下来说的话改变了她的情绪。   “现在,我感谢你的忍耐,感谢你给我时间,让我明白了自己的心!”   眼泪潸然滚出她的眼眶。   “我喜欢你,早就喜欢你了。”骆冠凌用手指轻轻抹去那些烧灼着他的心的泪珠,声音变得低沉。“今天,我一回来就跟你说,这十几天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说的是真的,我好后悔没有早点明白这点。”   他口气更加深沉地说:“青红骂得对,我是‘混人’!在我将所有的失望和气恼都发泄在你的身上,冷漠地对待你的时候,其实我的心已经接受了你。   可是我看不清自己的心,不了解自己得到的是什么样的宝,反而气你破坏了我平静的生活,让我的脑子里总是你的身影,让我因无法忍受别人对你的嘲笑而对朋友动粗,更让我夜夜躺在你的身边,嗅着你的气味,感觉到你的馨香,却因不能碰触你而饱受煎熬,彻夜难眠……”   傅悠柔眼里涌出了更多的泪。   “你别哭嘛!”滚烫的泪浸满了他的手,骆冠凌无法忍受她如泉涌般的泪水和颤抖的身躯。   他用双手捧起她的脸,沙哑地说:“傻瓜,我在向你道歉、向你赔罪,为什么要哭呢?”   傅悠柔的泪更多了,不过她知道,此刻她流的眼泪已经不再苦涩和哀伤。   面对这张泪痕斑斑的娇容,骆冠凌再也无法保持理智,他俯下头,用他的唇吮去那些晶莹的泪珠,覆盖了她微微张开的嘴。   就像下午被他亲吻时一样,傅悠柔的身躯哆嗦着,脑袋里出现空白,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到了嘴上,那里,骆冠凌温暖的唇正不断加重力量碾压着她的嘴唇,迫使她积极地对他做出回应。   再次亲吻她,骆冠凌一直克制着的欲望迸发了。   “柔儿,温柔美丽的柔儿……”他低喃着。   凝望着怀里美丽的容颜,胸中的情感如同汹涌奔腾的潮水,渐渐溢出了感情的空隙,滚烫的暗流涌动着,形成了激情的旋涡。   在他火热的目光下,傅悠柔的心跳完全失去了规律,她唯一能做的只是更紧密地靠近他,毫无保留地接受并付出她炽热的情感。   “老天,柔儿,你真美!”骆冠凌惊叹地看着灯火下因为羞涩而双颊更加红润娇美的傅悠柔,心里激荡着一波高过一波的感情。   他的视线梭巡着她,在他的注视下,傅悠柔同样被骆冠凌的俊美所吸引,目光变得迷离,她的心也变得狂野。   她吃惊地发现自己竟如此强烈地渴望他的触碰,渴望他展开双臂抱住自己。   骆冠凌没有让她失望,他如她所愿地将她抱进怀里温柔地亲吻她,在她的耳边喃喃倾诉着爱语。   他温柔的话语将傅悠柔重新带进了充满柔情蜜意的世界,身躯渐渐放松,呼吸也变得急促,而她对她细心温柔的夫君更是充满了感激和爱。   她对他感激地微笑,用力抱紧他,向他倾诉自己的情感。   她的主动虽然让骆冠凌吃惊,但也格外兴奋。   他立即回应她,带着他的全部感情,将他的爱献给了他乖巧温顺的哑妻。 第九章   傅悠柔从强烈的紧窒感中醒来。她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亮了,自己正被骆冠凌紧紧地抱在怀里,而他依然沉睡梦乡,浑然不知他的四肢使她像一个被紧紧绑住的粽子一样。   她试着移动身子,好不容易才将自己的双手从他的身下和胳膊下抽了出来。   当她呼了口气,正想揉揉有点发麻的左手时,忽然似有所感地抬眼,看到骆冠凌刚才还紧闭的双眼已经张开了,正看着她。   她望进了他的眼中,他的目光灼热深沉,她无法将自己的眼光移开。   两人就这么对望着。傅悠柔以为他会放开她,离开床,毕竟天亮了,平常这时候,他们早就起床了。   可是骆冠凌没有放开她,更没有离开床。   这时,傅悠柔听到门外有青红跟忠阳的说话声,他们好像又在为什么事争执。   骆冠凌也听到了,却对她说:“别担心,没人会来打扰我们。”   傅悠柔明白了,一定是他昨晚就安排好了,难怪他一直不起身,而青红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来询问。   想到这,再看看两人此刻的情形,傅悠柔的脸仿佛燃起了一团火,她急忙将目光移向屋顶。   骆冠凌发出一声低笑,她的脸更烫了,甚至连脚趾头都在发烧。   她羞愧地想将脸藏进被枕间,可是却埋进了他的胸前。随即她感到他圈在自己腰上力量更大了,而她的身子也更靠近了他的身体,刹那间,她不由地颤栗起来。   “柔儿,你是如此美丽!而我竟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宝贵的时间……”骆冠凌在她耳边低声说着,将她用力抱进怀里。   她感觉到自己已经融化在他的怀抱里了,可是还想要更靠近他,最后她不得不张开双手有力地搂住他的肩,让他跟自己再也没有一丝丝缝隙。   等他们终于离开床时,日晷早已转到了屋中央。   虽然被关在门外的青红一直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焦虑地注视着紧闭的门,但在看到开门的少爷眉开眼笑、神清气爽时,她放心了。   等再看到她最熟悉不过的少夫人,她的心就更加踏实了。   “姑娘,是什么灵丹妙药让你一夜之间变得更美丽了呢?”她开心地走进屋,看着主人打趣道。   傅悠柔的脸红得像热透了的柿子,一时之间倒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情同姊妹的丫鬟了。   骆冠凌知道她羞怯,立即将她揽进怀里,笑着说:“青红,不许欺负柔儿。”   “柔儿?”青红一听这甜蜜的称呼,便知少爷与少夫人已恩爱圆房了,于是更起了捉弄人的心思。她笑吟吟地说:“少爷可真狠,将我们家姑娘连心带肉吃了不算,还连姑娘从娘身上带来的名儿都给改了。”   她的话羞得傅悠柔抬不起头,却让骆冠凌哈哈大笑起来。   “好你个青红,果真牙尖嘴利、大胆无礼,连主人的事都想管。那好,做主人的也不亏待你,得为你找个能治得了你这张嘴的男人。”   青红不羞不恼,对他福了福说:“谢谢少爷,可那个男人还没出生呢。”   “怎么没出生?早你几年就出生了呢!”   “谁?少爷说谁?”这下丫鬟不敢放肆,赶紧追问。   骆冠凌看看怀里已经不再那么羞窘的傅悠柔,笑道:“忠阳啊,他就是专门为了你才出生的!”   这下脸红耳臊的人换了。   青红涨红了脸看看少爷和少夫人,再也不敢拿傅悠柔打趣了。“少爷别说笑,奴婢可不稀罕他那个鲁汉子。”   “真不稀罕吗?”   “少爷……哦,奴婢得干活去了。”青红张口结舌不知要说什么,看到少爷和少夫人的笑脸,便藉故要为傅悠柔准备洗漱的水,匆忙跑了。   看着她的背影,傅悠柔笑了。   骆冠凌爱怜地用手背摩挲她的脸,说:“看这样子,他们俩的动作可比我们快喔。”然后他没等传悠柔回应,便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坚定地说:“不过,我会将一切都补回来的。”   稍顷,傅悠柔坐在绣花架前,整个身心依然沉浸在飘飘然的欢乐中。她的脑子里一刻不停地回忆着昨晚发生在她与骆冠凌之间的那些美好事情上,她无法让其他人与她分享这份快乐,只能默默地回想,独自在心里回味每一个美妙的感觉,让快乐布满全身。   她知道自己今后都会是一个幸福的女人,因为昨夜的回忆永远也不会从她的记忆中消失。   傅悠柔突然觉得脚下有毛茸茸的东西偎向她,低头一看,是可爱的“雪球”!   可爱的小猫儿来找她玩了,她弯腰抱起它,将它放在膝盖上,轻抚它雪白的毛,看到它昨天卡在树上弄伤的颈子上少了不少毛,伤口也抹了药。   狮子猫闪动着那对异色的眼睛看着她,撒娇地伏在她的怀里。   傅悠柔用心对它说:“‘雪球’,是不是你的伤很痛,所以不用去捉老鼠了?”   “喵……”仿佛听见她心里的话似的,猫儿仰起头来对着她叫了一声,回应般地舔了舔爪子。   “可怜的‘雪球’……”傅悠柔叹息着轻抚它的背。   “吓,‘雪球’一定是来感谢姑娘昨天的救命之恩的,真是有情有义。”青红一看到猫儿,高兴地想抱它,但猫儿却缩进了傅悠柔的怀里。   “看吧,它都不要我!”青红不满地轻扯它的耳朵,换来猫儿一声优雅而清亮的叫声。   傅悠柔笑了,揉揉它可爱的尖耳朵。   “也罢,反正奴婢也没有它那么好的猫命。”青红拍拍手,起身走了。   傅悠柔低头对猫儿无声地说:“好吧,你就在这里玩吧,我也得干活了。”   然后她放下猫儿,让它趴在自己的脚边睡觉,继续绣着花。这是一幅替绣房一位常客绣的帐幔,还剩下一点点就完工了。   午饭时,没有见到骆冠凌,傅悠柔感到很失望,可是公婆对她绽放的笑容却足以让她的心情变得快乐而开朗。   吃过午饭回到房里不久,玫娘来找“雪球”,在外头跟青红神秘兮兮地说了一曾儿话,进来对她说:“少夫人人漂亮、心眼好,就连‘雪球’都不肯随我走。也好,夫人说了,就让它在南院待一阵子,陪陪少夫人。”   傅悠柔抱起脚边的猫儿笑了。   随后青红抱着今晨换下的床单和几件衣服说要去洗衣,便与玫娘一起走了。   傅悠柔看着她们的背影,觉得她们的表情怪怪的,早上青红还说今天天气不好,不能洗衣,为何现在突然改变主意了呢?   虽然好奇,但她也没想太多,因为此刻,盘踞在她心里的还是她的夫君。   就在她好不容易才安下心来时,那个搅动了她平和心境的夫君兴冲冲地跑回来了。一见面就把她抱了起来,仿佛看着她而不碰她是一种折磨。   “柔儿,你看!”骆冠凌让傅悠柔坐在他腿上,小心地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放在她的手里。   这是什么?傅悠柔用眼神问他。   “打开来看看。”骆冠凌搂紧她,在她的颊边亲了一下。   傅悠柔小心地打开外面的丝帕,里面竟是一只与她原先那只很相似的银手镯。   她惊喜地拿起它,一阵熟悉悦耳的铃声响起,她的眼眶发热,视线模糊了。   “我想找与你原来那只一模一样的,可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就连这只也是从昨晚到今晨,不少人帮着才在一家银器店里找到的。”   听了他的话,傅悠柔转过脸看着他,心中的感激之情难以表达,她突然抱住他的颈子,在他唇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昨天他说会再替她买手铃时,她以为那不过是说说而已,毕竟这东西也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原先那只还是爹爹花了近半年时间,才托能人巧匠打造的。她真的没有想到世上还有像她爹娘那样在乎她的人,更没想到骆冠凌竟是如此有心!   得到她的香吻,骆冠凌心旌摇荡,可她的蜻蜓点水如何能满足他的需要?   他用力抱着她,攫住她的唇,还给她一个缠绵悱恻的吻。直到他们都无法喘气时,才松开了她,接过她手中的镯子,细心替她戴上,热情地说:“柔儿,我要你时时带着它,让我知道你在哪里,好不好?”   傅悠柔点头答应,面对如此深情的夫君,她焉能不答应?   晌午后,因为天阴、光线暗,屋内点灯太早,不点又不够亮。傅悠柔便坐在绣房二楼的廊道上绣着衣饰,青红和几个绣娘在屋内挑选着丝线布料。   湿湿的风吹来,“雪球”眼睛半开半闭地伏在她脚边。尽管天阴,可是她觉得自己仿佛正沐浴在阳光里,整个身心都充满了温暖。   突然,楼下有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抬眼望去,发现楼下稍远处,连接着大杂院的墙角边站着樊苗苗。   那里是个死角,平常很少人来往,她来这里做什么?   傅悠柔好奇地想,再细细观察她,发现她似乎在等人,脸上是急切的表情。   她在等谁呢?傅悠柔更加好奇了。   随后,一个人影出现,樊苗苗笑了,而傅悠柔顿时想哭。   只见骆冠凌大步往樊苗苗走去,隔得太远,她无法听到他们的对话,却看到樊苗苗又像那天一样扑到了骆冠凌的身上,挂在他的颈子上。   接着她看到了她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樊苗苗的嘴贴到了骆冠凌的脸上,也或许是嘴上!   她猛地站起来,双手紧紧抓住栏杆,手中的绣品落在地上而不自知。   “少夫人,怎么了?”青红立即跑了出来,关切地问。   傅悠柔没有看她,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   青红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当即气得大喝一声:“少爷!”   远处的人闻声回头,而傅悠柔却无法忍受与他对视,她转身跑下了绣楼。   “少夫人!”青红刚要追去,却被椅子绊住,等拉开椅子后,傅悠柔早已不见踪影了。   她急着跑下楼要去追她,可是才出门就被气急败坏赶来的骆冠凌拉住。“柔儿呢?你们搞错了,不是那样的……”   “谁搞错了?大家有眼看得分明,少夫人更是看得分明!”愤怒中的青红也不管什么主仆身分了,指着紧随骆冠凌身后的樊苗苗问:“她趴在少爷身上是假的吗?你们亲嘴是假的吗?这里可不光是我和少夫人看见!”   说完,也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转身就走。   “站住!”骆冠凌一声怒喝。“先告诉我柔儿呢?”   “不知道!”青红同样怒吼。她的眼眶全红了,让她亲眼目睹她的姑娘当众受辱,比她自己受辱还要令她难以忍受。“放开我!”   她挣扎着想摆脱身上的禁锢。   “臭丫头,看清楚你在跟谁说话?少爷面前怎敢如此放肆?”忠阳的声音嗡嗡地响,震得她耳膜发痛。   她这才发现紧紧抓着她,不让她去追赶姑娘的人并非少爷,而是这个与她八字不合的莽汉子。   于是她更加恼了,尖声骂道:“放开我,你这个地狱黑煞星!”   不想忠阳不但不放她,还将她抓得更紧,气得她挣扎得更凶了。   “放开她!”骆冠凌心焦地命令他的随从。   可是忠阳不放手。“少爷,得先将这丫头收拾了,否则等会儿她一挑拨,少夫人更不好安抚了。”   这话提醒了骆冠凌,于是他不再说话。   “臭丫头,要不是看在少夫人的面子上,今天我就先替少爷打你三百大板!”看到青红眼含泪花,怒目而视,他立即又说:“你们是错了。明天一早夫人要送表姑娘走,表姑娘知道少爷对少夫人是真心的,也不想留下了,她想跟少爷见最后一面,说几句话……人家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表兄妹,还不许人家单独说话告别吗?”   他的话合情合理,大家都没话说,可是青红依然忿忿不平的骂道:“狗屁!表兄妹告别有又是抱又是亲的吗?骗鬼去!”   她这粗鲁的一句话倒是说到重点了,令忠阳当即哑口无言,就连骆冠凌也脸上挂不住,内疚的说:“是我不对,可那不是我想要的……”   青红不理他,仍然挣扎着想脱出忠阳有力的箝制。   “算了,你不要兴师问罪了,都是我不好,是我见到表哥就情不自禁地抱他、亲他,你去找你家姑娘,告诉她,都是我的错,不是表哥的错。”   “放开我,再不去追少夫人,出了事我找你要人!”不理会樊苗苗的申辩,青红怒气冲冲地对着忠阳喊。   忠阳看看骆冠凌,终于放开了她。   他的手一松开,青红立即往外跑去。   其他人则尾随她身后而去。   可是他们找遍了南院和其他地方,甚至还去了“芙蓉园”都没有找到傅悠柔,急得骆冠凌心焦不已。   傅悠柔跑出绣房后,并没有跑远。她不想回南院,也不想见人,就独自转过绣房墙角,坐在距离刚才骆冠凌和樊苗苗见面处不远的僻静角落里。   此刻,心里的悲伤已经将她发现骆冠凌与樊苗苗私下见面的愤怒淹没了。   “喵……”紧随她来的猫儿跳到她腿上,用头磨蹭着她。   什么男人?满嘴甜言蜜语,一肚子的坏水!她抱着猫儿伤心地想,举起手擦拭脸上的泪。   串串铃声提醒了她,不久前才令她感动得热泪盈眶的一切全都是假的。   骗人的东西,我才不要呢!她气恼地摘下手镯,扔在草地上。   可是看着闪闪发亮的银手镯躺在地上,她的心又抽痛得紧。   她捡起手镯,握在手心,可一眨眼,手镯又被扔在地上。她就这样一再捡起扔下,反复了数次。   最后,她流着泪扯下衣襟间的一条丝带,将它挂在猫儿的颈子上,心里对猫儿说:“好歹这是他费心找来的,你戴着吧,以后找你也方便些。”   就这样,她怀里抱着猫儿,靠坐在墙角落,也不管外面的人正找她找得发狂,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哀伤和失望中。   天色渐渐暗了,她知道自己无法在这里藏一辈子,最终还是得走出这个死角,去面对所有她不愿面对的人和事。   她缓缓地站起来,揉揉麻木的双腿,将猫儿放在草地上。   猫儿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抬头看看她,然后迈着轻柔优雅的猫步往前走。   看着它自在的模样,傅悠柔的双眼又被泪水模糊了,她希望来生让她也做一只像“雪球”这样的猫,那样,就不会再有人嫌弃她不能说话了……   泪眼中,她看不清前方的路,只是盲目地跟着猫儿身上的铃声走。   突然,猫儿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然后是一串“叮当”作响的铃声由响亮急促变得模糊。   她心里一惊,方想追去,脚下却绊到一块木头,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雪球?!她赶紧擦去眼里的泪,惊骇地发现自己的眼前是一个圆形大洞,而周围是凌乱的木架、砖石和泥土。   而“雪球”的叫声和那串串铃声正是从眼前的大洞里发出。   她赶紧往洞内看,可里面乌漆抹黑的,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猫儿急切的叫声和毫无规律的铃声。   她坐起身哀叹,前几日就听说杂院在打一口深水井,为了因应即将到来的夏季缺水状况做准备。   府里早已告诫过所有人,不得到这个角落来,可是自己怎么就忘记了呢?害得猫儿掉了下去,也不知道这井到底有多深,连猫儿都跳不上来,那一定很深!   她不管泥上会弄脏衣裙,趴在井口用力往下伸手,想抓到猫儿。可什么都摸不到,只碰到泥泞的井壁。   既不能喊,又不能下去,她急的忘记了先前的伤心,站起身就往前院跑。   她得找人来救猫儿!   就在她离开后不久,骆冠凌带着忠阳也来到了这里。   他刚从“芙蓉园”回来,再次凭着直觉到绣房附近来寻找傅悠柔,是一阵隐隐约约的铃声吸引了他,将他引到这里来的。   “柔儿!”当听到铃声是从还没完工的井底传来时,他的心一紧,不顾一切的扑到刚刚傅悠柔趴过的地方,对着井底大喊。   然而除了“喵喵”的猫叫声和那串串熟悉的铃声,他什么回应都听不到。   “柔儿,你靠在边上,我下来救你!”他对着井底大声喊。   “不行,这井太深,而且恐怕已经出水了,不能下去!”忠阳阻止他。   见骆冠凌不听,似乎主意已决,他又说:“万一少爷摔下去,伤了自己不说,还会压到少夫人。”   他这句话起了作用。骆冠凌看看黑呼呼的井,忧虑地说:“没错,柔儿一定受伤了,我这么大个儿如果摔下去,或者井壁的石头泥块掉下去一定会砸伤她……快,你快去找灯和绳子来,用绳子将我放下去,就可以救柔儿了,快去!”   见他急成这样,忠阳也不敢多说话,马上到大杂院去喊人、找工具。   忠阳离开后,骆冠凌立刻趴在井口,几乎半个身子都悬在半空中。   他对着井底大声地说:“柔儿,你别怕,我在这里陪你。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听见了就摇一下铃,知道吗?摇两下,代表你很高兴看见我来救你;三下代表你受了伤;四下代表你没有受伤……哦,这么深的井,怎么能不受伤呢?柔儿,快摇啊,告诉我……”   他乞求着,呼喊着。可是井下的铃声杂乱无章,一会儿响个不停,一会儿又毫无声息。这样的反应令骆冠凌的心仿佛被刀子切割着,生生地痛。   他好后悔自己的一时不慎,害了他最爱的妻子,如果不是他,她又怎么会瞎闯到这里掉下去呢?   “柔儿,我知道你不肯照我说的做,因为你在生我的气,不肯原谅我……是我不对,是我不好,我不该去见苗苗,不该让你伤心……”   他趴在井口说着,脑袋里出现了傅悠柔身上到处是血躺在井底的景象,而这个景象刺激着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   “忠阳怎么还不回来?”他急切地喊,井底的铃声催裂着他的五脏六腑……   忽然有人用力拉他,想将他从井口拉回,而一条吊着灯的绳子也放进了井口。   以为是忠阳在拉他,他头也不回地喊:“不要拉我,快用绳子捆住我放我下去!”   但那双手还是用力拉他,同时一声惊呼传来:“少爷,你在干嘛?”   青红,是青红!都是她,是她失职没有照顾好悠柔,让她摔下了井!居然现在还敢来质问他!   一股怒气升起,他猛地直起身嘶声大吼:“滚开,都是你没有照顾好柔儿……柔、柔儿?!”   当他一回头看到身后用力拉他的人时,震惊地张大着嘴巴。   拉他的哪里是青红,分明是他以为正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地躺在井底的傅悠柔!   “柔儿!你、你没有掉下去?你……”   他的嘴唇哆嗦,心里一阵狂喜,可也伴随着他也无法理解的巨大哀伤。   傅悠柔已经从青红那里得知事情的真相,也听到了他说的话,此刻心里充满了对他的愧疚和深深的爱恋。可是她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只是默默摇摇头,伸手擦着他脸上的泥土和眼泪。   骆冠凌根本不知道自己何时流了满脸的泪,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更没注意来了很多人。   此刻,在确定傅悠柔平安地站在他面前时,所有的一切他都不在乎了。   “柔儿!”他一把抱住她,仿佛怕谁将她从他身边抢走似地紧紧抱着她,不管身边有多少旁观者,用力地亲吻她,哽咽地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吓我?我以为你掉下去了,如果你死了,我怎么办?我不要别人,不要苗苗……”   他的真情感动了所有的人,傅悠柔更是在他怀里哭成了泪人儿。   一阵铃铛响,猫儿被捞出了井口。   有人将那只手镯递到了紧紧相拥的两人面前,傅悠柔取过手镯,紧紧握在手中。   此刻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就算天塌地陷,他们也不会再放开对方。   骆夫人示意大家离开,让这对沉浸在两人世界里的人不被打扰,只留下他们的两个仆人守护着。   “柔儿,我错了,我不该去见苗苗……”   傅悠柔摇摇头不让他说。她用眼睛告诉他,今后她再也不会怀疑他了,她爱他!   此刻,她的心以一种她无法形容的方式狂乱地跳动着,她知道,这就是他的爱赋予了她的力量。   骆冠凌感激地抱紧她,这是他的,永远属于他的无价之宝,即使他一辈子再也不能遇上其他好事,拥有她,他也知足了。   “我爱你,柔儿,用我全部的身心爱你!”骆冠凌含情脉脉地将他深埋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傅悠柔泪湿的眼睛发出了耀眼的光芒,那是一缕发自内心的光芒,它缓缓地在她的盈盈眸子里升起,将她的整个脸庞映照得容光焕发。   她抓起他的大手,将它放在自己的胸口,那里,深爱着他的心在激烈地跳动!   骆冠凌明白她的意思,但他的心思很快就被她激烈的心跳所形成的起伏吸引。   他突然急切地需要真实感受到她健康平安地活着,需要确信她永远和他融为一体!   他将她的身子紧贴着他,抱着她站起来,往他们的卧室走去。 尾声   一年后   虽然是夏天,但午后的房间里非常凉爽,大厅里所有的窗户都敞开着,窗外的庭院中,是一片亮丽的阳光。   骆老爷和夫人陪着傅悠柔坐在大厅里,在两位老人家的身前是一个精美的摇篮,里面躺着个可爱的胖娃娃。   “看哪,咱的孙子跟凌儿小时候就是一个样子。”骆夫人轻轻摇晃着摇篮,一边哄孩子睡觉,一边对骆老爷说。   “没错,真是一个模样。”骆老爷也凑过来满意地说。   “柔儿──”   听到这熟悉的呼喊,傅悠柔放下手中正在缝制的婴儿衣服,站起身就往庭院跑,那里正有一辆马车驶入院门。   车辕上的骆冠凌轻巧地跃下马车,迎上了她,拦腰将她抱起。   她笑着紧抓住他结实的臂膀。   骆冠凌大笑看着她,毫不费力地将她举到半空中,听到她手腕上的铃声悦耳地响起,他的心情飞扬。   傅悠柔俯首看着他,再次感觉到他的强壮和俊美。阳光照耀在他的脸上,他迎着日光,眸光晶亮,笑声爽朗,她的心完全被夫君的爱与包容占满。   一如过去的每一个日子,他们陶醉在爱的喜悦里,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就像从不在意骆府无数双喜孜孜地注视着他们的眼睛一样,他们也没有注意到大厅内,骆老爷夫妇正抱着他们的孩子笑嘻嘻地望着他们。   他们的梦想终于都已成真。   骆冠凌与傅悠柔得到了他们最渴望的爱!   骆老爷得到了他漂亮又乖巧的孙子!   骆夫人则得到了她不顶嘴的媳妇儿!   面对这样的结局,他们焉能不开心呢?   【全书完】   ◎编注:   1.欲知其他残缺美人的爱情故事,请看花裙子400“公婆说的是”、花裙子401“睁只眼闭只眼”、花裙子402“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2.敬请期待华甄最新力作《觅妻记之三》──“状元相公”。 后记   “残缺美”的力量  ◎华甄   输入“全书完”,华甄心里真舒坦!   此时此刻,先不去想编编读稿时的模样,也来不及揣摩读者们阅读此书时的情感,华甄唯一想做的是深深地呼吸,大声地说话大声地唱!   《不顶嘴才是乖》的写作是一次艰难而又刺激的创作经历,女主角“傅悠柔”是个很具挑战性的人物,华甄写得并不轻松,可以说,是憋着一口气写完的。   在现实生活中,人们追求的是完美,没有人喜欢残缺。   然而无论是人类的物质生活,还是思想意识方面,缺失与遗憾无处不在。所以有的艺术家在自己的创作中为了营造一种悲壮的美,而故意追求残破的、缺失的意境,并将之归纳为艺术创作的“残缺美”。   云云众生,需求各异,审美观也不尽相同,“残缺美”的存在也算是因应了部分对此审美意义的需求。   确实,在欣赏那些带有残缺或模糊感的作品/画作时,我们往往会被作者刻意创造的残缺美所震撼,在因残缺所带来到冲击中感受到一种振奋人心的力量。   可以毫不讳言地说,残缺美是盛世繁华的警钟,是纸醉金迷的哀乐,有时,还是唤醒人们良知的灵丹妙药。   “残缺”也是每个人的成长过程中不可避免的经历。因为有残缺的存在,才能将圆满烘托得尽善尽美。   我甚至会想,也许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残缺,人才能不断的完善自己,追求完美,哪怕所追求的完美并不一定会真的到来。可是人们仍会孜孜不倦地追求着,正是这样的追求,激励着人类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不断地扬长补短,不断地进步,最终成为这个星球的主宰……   由此可见,残缺美本身具有巨大的力量。   本书中,尽管功力不够,我还是尽力去尝试,努力让女主角傅悠柔的残缺美具有这样的力量。   悠柔的外貌几乎是完美的,可惜老天爷跟她开了个玩笑,让她成为哑巴,这真是够残酷;而将她的残缺放置在一群“完美”之中,就更显其残酷。可是,正是这种“残酷”突显了她的不凡之处。   华甄坦言,将自己最心爱的女主角写成不能说话的“哑妻”,还要她踏着快乐的节拍走完全程,这实在是一项颇具高难度的任务。若非编编的信任和安排,华甄作梦也不敢去尝试这样的人物。   要让整本书“轻松”,悠柔的残缺就得写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就悲,少一分就淡。而其间的分寸往往在华甄的一念之间,就有了泾渭之别。   因此在写作中,华甄N次地埋怨:编编,你可是把唠叨的华甄“整惨”了!同时也N遍地想,编编这次是在冒险喔,如果华甄有负重托,将稿子写砸的话,那么受连累的第一人自然就是──亲爱的编!   (华甄声明,为了免除编编可能的痛苦,我是非常用心地去写这本书喔。)   为了让她的戏不因“残缺”而变淡,华甄不得不小小地研究了一番手语,结果发现那手语实在太难搞,因为古代手语与现代手语有不小的区别,而这一方面的历史记载实在很少(几乎为零)。   同时,要用语言描述手语是件很困难的事,就算现代手语,要想用文字表述也不容易。举例说,“我爱你”三个字,用手语比画,三个动作一气呵成,不过数秒,可是要用文字来描述这些手势的话,起码得花数十字。那样一来,整本书中光写男女主角的对话就会让华甄虚脱,还别说书名最终得改成“××××手语大全”了。   如此这般,故事就不是故事,情节也非情节了。所以,为了避免露“拙”,华甄只好“偷工减料”,将手语部分简略掉,另辟蹊径,藉助悠柔的形体动作和手腕上的银铃,还有男主角骆冠凌的诙谐,来表现她的智慧和柔情,不知这样做是否达到了华甄预设的效果?是否显现了残缺美的力量?   也许,这本书会留给华甄一个残缺感,不过,就目前来说,华甄非常喜欢它!   现在,稿子写完了,回头细想自己在写作中曾经体会过的各种感受,我真的很感谢编编给了我这个机会,让我去碰自己不敢碰的题材。尽管还不知这项对华甄来说似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是否完成了,但只需要看看自己在写作中所做的那些笔记,华甄心里就有一种成就感。   因此无论如何,华甄都要高兴地说一声谢谢。   谢谢编辑的信任!谢谢您的阅读!   期待着,与您在下次后记中再见! 小说下载尽在http://bbs.bookben.net--- 书本网【toptw】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